第39章 天狗食王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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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天狗食王(1 / 2)

日頭,像一個巨大而燒紅了的青銅圓盤,死死釘在夏都斟鄩城的上空,無情地蒸烤著這座蒼老的國都。它比昨日似乎又大了一圈,邊緣翻滾著灼目的金紅色焰浪,將天穹染成一片詭譎的、令人暈眩的銅鏽色。它不再移動,仿佛天神以巨釘將這沸騰的罪愆之盤永固於此,作為對人間狂妄的懲罰。空氣凝滯得宛如粘稠的麥漿,吸進肺裡又悶又重,帶著一股焦土、腐爛有機物與濃稠絕望混雜而成的腥澀氣息。城門處,象征王權的玄鳥旌旗軟塌塌地垂掛著,紋絲不動,旗麵上金線繡製的圖騰圖案在熱浪中扭曲變形。城堞上守衛的青銅甲片滾燙,汗水在甲片縫隙裡流淌,又瞬間被蒸乾,留下一道道刺眼的灰白色鹽漬,像醜陋的淚痕。腳下的城牆夯土被反複曬烤,早已酥脆開裂,每一次守衛因酷熱而忍不住的踏腳或兵戈無意識敲擊,都激起陣陣細微的粉塵,簌簌飄落,融入這令人窒息的濃稠。

城池之外,景象駭人。曾經豐饒的原野鋪展向無儘遠方,目之所及,皆是一片刺目的枯黃焦黑。泥土裂開一道道深長的傷口,如渴死的巨獸乾涸內臟上猙獰的紋路,最深之處,能容下孩童整條手臂。那條曾經蜿蜒滋養王畿、流淌著碧波的洛水支流,如今隻剩下一道醜陋而巨大的傷疤。溝壑底部,乾裂的淤泥片片卷曲翹起,像無數渴斃魚類的鱗片,徒勞地向上天展示著它們曾經存在的濕潤。河床底部僅存的幾窪渾濁泥水,散發著刺鼻的腐臭,周圍擠滿了饑餓的蚊蟲和幾隻奄奄一息、皮膚粘稠的蛙類,構成一幅地獄邊緣的景象。

田野裡,初夏應有的蓬勃生機蕩然無存。禾苗未能等到抽穗灌漿,便枯萎成一片片枯黃、堅硬的茬口。它們扭曲著,僵直地戳向滾燙的、毫無憐憫的天穹,莖稈斷裂處露出焦脆的內心,如同被無名天火徹底燎過,隻剩下苟延殘喘的骨架。風,早已是奢望。一絲風也沒有,隻有無形卻滾燙的熱浪在曠野上無聲地扭曲視線,將遠處的樹木、村舍虛化成顫抖不止的幻影。就連本該聒噪不休的蟬鳴,也失去了往日的聲勢,隻剩下零星的幾聲短促哀鳴。那聲音不再是生命宣告,而是帶著垂死般的殘喘,短促、微弱,從稀落樹蔭深處有氣無力地掙紮出幾縷,旋即便被這籠罩天地、吞噬一切生靈意誌的絕對死寂粗暴地吞沒。樹木的葉片蜷縮焦枯,失去所有光澤,低垂著,如無數默哀的綠色枯手,在向灼熱的天空無聲控訴。斟鄩城,這座承載著大禹血脈、見證過少康中興的古老國都,如今更像一個被架在巨大火爐上炙烤的龜殼,在無情的日輪下發出無聲的呻吟與龜裂。

午後最酷烈的時光,夏王仲康摒退了所有侍從,踩著腳下燙得發軟、浮起一層細白堿土的塵土,緩步登上了王宮西側那並不甚高的觀星台基。這石台,在往昔祭天觀象、仰望星河的神聖時刻曾顯得巍峨崇高,如今在巨大的空寂與熾熱中,卻顯得如此單薄而卑微,仿佛隨時會被這無垠的燥熱融化。汗水如同粘膩的蚯蚓,黏膩地從他緊鎖的鬢角、刀削般的顴骨處蜿蜒流下,滑過被焦慮刻深的麵頰輪廓,鑽進絲麻織就的衣領深處。冰涼的觸感隻在皮膚上一閃而逝,瞬間被更洶湧的體內燥熱蒸發殆儘。仲康對此渾然不覺。他全部的感知和魂魄,都被眼前這片煉獄般的景象死死攫住。

他眉頭深鎖,像是被無形的鎖鏈緊緊纏繞,目光沉重地掃過腳下這片乾裂焦渴的國都。宮牆巍峨高聳,投下的狹長陰影如同畏光的蛇,蜷縮在牆角根部,努力將自己縮得更窄更短。這陰影如此狹窄而有限,根本無法為任何徘徊其間的生命提供片刻喘息,連牆角稀疏的野草都被曬成了乾枯的灰燼。視線所及,王都的主乾街道空空蕩蕩,死寂無聲,如同被一隻無形巨手瞬間抹儘了所有生氣,隻剩下絕望的回響。青石板鋪就的街道被烈日灼烤得蒸騰起灼人的熱氣,空氣在滾燙的石板之上扭曲跳躍,如同無形的火焰在舞蹈。

偶爾,有幾個骨瘦如柴、幾乎脫了人形的影子出現。他們大多是形容枯槁的老人或絕望的父親,皮膚緊貼著嶙峋的骨架,如同裹著乾枯樹皮的骷髏在遊蕩。破爛得僅能勉強遮羞的幾縷麻布片掛在身上,隨著蹣跚的步履晃動,露出烏黑乾癟的皮肉。他們拖著被饑渴煎熬得麻木的殘軀,在滾燙的“烙鐵”上艱難地挪動。有人倚靠著同樣滾燙的牆壁,緩緩滑坐在地,渾濁的眼珠茫然地、固執地望著那片可怖的青天,枯瘦開裂的嘴唇無聲地開闔,似在祈禱,又似在用儘最後一絲氣力無聲地詛咒。另有人如同朝聖般走向宮牆陰影那狹窄得可憐的邊緣,將身體緊緊貼住牆根,仿佛那一線微涼真是救命的甘霖。若非這些行屍走肉般的存在,若非遠處深巷窄弄中偶爾飄來的一聲微弱孩童啼哭又被什麼力量瞬間掐斷的餘音,這裡更像是一座剛剛經曆過大疫或天神降罰、已被徹底清空的巨大墳場,沉睡著無數無形的亡魂,連風都吝嗇於吹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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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之亂……”仲康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滾燙的石塊上摩擦而出,帶著蝕骨的冰寒與刻骨的恨意。這輕飄飄的幾個字,重若千鈞地壓在他心上,是他夜夜難眠的噩夢和肩上如泰山的責任。他那長兄太康,驕橫跋扈,空有勇力,隻識射獵,終日沉溺於宴樂歌舞和女色溫柔鄉。太康的荒淫暴虐,窮兵黷武,橫征暴斂,早已掏空了先祖大禹平水土、劃九州所奠基的赫赫江山,連同那本就搖搖欲墜的人心,一同推進了這乾裂崩解的深淵。太康任性出獵,數月流連於洛水之畔,不理朝政,最終被野心勃勃的有窮氏首領後羿,以“不修德政,天下怨懟”為名,一箭射落座駕,狼狽流亡至死。那支穿雲裂日的神箭,不僅擊潰了大夏王室的最後尊嚴,更動搖了承傳有序的天命根基,使國柄如同無主孤舟,漂泊於狂濤之上。

縱然自己臨危受命,在漫天血色與權謀旋渦中被後羿“扶”上王位已有五載,嘔心瀝血,宵衣旰食,試圖彌合那深不見底的裂痕、恢複一絲絲生之氣息。但這盤踞在王朝廢土之上的巨大陰影——那以“護王功臣”自居的後羿和他那日益膨脹的權柄——並未隨著時日的流逝而消散,反而如同眼前的烈日,越發炙烤。它不動,卻以驚人的貪婪和冷酷,將這片土地上僅存的水分和希望一絲一縷地抽乾、蒸發。後羿之威,其勢如日中天;而太康遺禍,其毒已深入骨髓。這場延續數月、愈演愈烈的恐怖大旱,更像是對自己這五年掙紮與無力回天境地的巨大嘲諷!

“王上。”一個低沉恭謹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打破了觀星台上令人窒息的死寂。仲康不用回頭,僅憑那熟悉而克製的腳步節奏,那帶著久經世故沉澱的氣息,便知是胤侯。這位須發已染霜雪的老臣,曾是父親少康複興時期倚重的股肱近臣,如今也是自己在這太康餘燼、後羿陰影籠罩的朝堂之上,僅餘的、為數不多可托付背脊的可信臂膀。胤侯的腳步很輕,帶著極致的謹慎和對王權的深刻敬畏,走到了仲康身側半步之後,恰到好處地停下。

“正午了。”胤侯的聲音壓得極低,仿佛怕驚擾了那一片死寂,或是怕觸怒了那高懸的烈日。言語間帶著無法掩飾的、如同巨石壓心般的憂慮,每一個音節都浸染著沉重,“酷熱更甚昨日,恐……恐有不祥。”

胤侯的眼神並未在那輪刺目得令人眼暈的日頭上停留,而是長久地、憂心忡忡地凝視著台下宮牆根下那些蜷縮在狹窄陰影裡的枯瘦人影。他們如同被烈日烤焦的壁虎,一動不動,隻有胸膛微弱的起伏才證明他們還吊著一口氣。幾道渾濁呆滯、卻又帶著絲絲麻木怨毒的目光,偶然間如同被無形的線牽引,機械地掃過宮牆上方那金碧輝煌的殿宇飛簷,最後凝固的方向,正是這座俯視蒼生、代表著無上權力卻亦隔絕了人間至深疾苦的王宮心臟——觀星台的方向!那目光中已無敬畏,隻剩下求生的本能和一絲……被絕望點燃的冰冷火星。

“人怨……”胤侯的語氣近乎是苦苦的懇求,每一個字都仿佛在滾燙的烙鐵上反複掂量過分量,沉重得幾乎落地有聲,“王上,您看到了。如同地下湧動的暗河,它們在翻滾,在咆哮,它們積蓄得太深太厚!它們需要一個出口!一個……可以將這滔天的恨火、這沸騰的絕望疏泄出去的出口!否則……”他沒有說下去,但那未竟之語帶來的森寒殺機與山崩預兆,比眼前這酷烈的暑氣更讓人心膽俱寒。

他的視線艱難地從那些垂死掙紮、如同活墓碑般的身影上移開,投向遙遠而空曠的天空,那片被赤紅烈焰日暈包裹的、冷漠無情的蔚藍。“羲和氏,”胤侯的聲音裡帶上了一種破釜沉舟、仿佛孤注一擲的決心,字字清晰,如金石相擊,“羲和氏,執掌天時、溝通上蒼、頒布曆象的使者!觀測星宇,預言天象,告祭神明,規約農時,皆由其世代總攬!國之大事,在祀與戎,祀為戎先!如今這般前所未有、綿延不絕的旱魃天象,分明是天罰之兆!災荒如瘟疫蔓延,民怨如熔岩淤積於釜底,即將鼎沸!此刻,追究他們疏於觀測、怠於職守、未能及早窺破天心以避凶趨福……正是順應天意、平息民怒、穩定國本之舉!”他將“順應”二字咬得極重,每一個音節都如同在仲康繃緊的心弦上用力撥彈,“此乃天命昭昭,亦可歸怨於斯,暫解燃眉之急!”最後一句話,終於道出了最核心的目的——找一個足夠分量、又“罪有應得”的替罪羔羊,一個可以宣泄所有怒火的“祭品”。

仲康的指節在寬大袖袍下瞬間繃緊,青筋畢露,指甲無聲地、狠狠地掐進了手邊那粗糲冰冷、曆經千年風吹日曬的石砌欄杆縫隙裡。冰涼堅硬的山石觸感透過指甲傳來,帶著大地深處的亙古寒意,反而更襯得他指端滾燙如火炭,心卻像是沉入了萬年玄冰的深淵,一片冰冷沉重地下墜。

胤侯的話,像一根根浸透冰水的鋼針,狠狠紮進他早已布滿裂痕的心防。羲和氏!這個自五帝時代便傳承下來、執掌著溝通天人之秘鑰、擁有窺探“天命”能力的古老氏族!他們世代壟斷天文曆法、祭祀祈禳之術,在王朝的神壇上占據著僅次於王權的崇高位置。在某些關乎天命、解釋災異的神秘領域,其權威甚至隱隱高於世俗的王權。他們確實失職!這場曠日持久、愈演愈烈的旱象,以及此前的日食,都是極為凶險的天象異兆!羲和氏觀星台竟未能提前預警,未能做出有效的應對之策,未能為萬民祈求甘霖!此咎難辭!他們是瀆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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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動羲和氏?

此念一出,仲康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胸腔深處傳來的陣陣鈍痛,如同被無形的鐵塊反複撞擊。這絕非尋常的、處置一個失職大臣的舉措!這是在撬動支撐王朝信仰、關乎統治合法性的基石!更是一步踏出便可能跌入無底深淵的險之又險的賭局!王兄太康執政時,荒淫無度,暴虐妄為,窮兵黷武,已導致有扈、昆吾、葛等強藩方國離心離德,貴族卿士怨聲載道,最終才給了有窮氏後羿可乘之機。後羿以“王無道,天下共擊之”的旗號,射落王駕於洛水之畔,使得大夏王權蒙受前所未有之奇恥大辱,威嚴掃地!國之重柄,自太康流亡身死那一刻起,便如同被拋擲於狂風暴雨的海麵,懸於半空,搖搖欲墜。名為王權,實已半廢!

是他——後羿——這個箭術通神、膂力冠絕宇內、在萬軍中取上將首級如探囊取物的男人,以“匡扶正統”、“迎立少康嫡裔”的煌煌大義之名,將他這個在太康之亂中僥幸活命、勢單力薄的血脈後裔——仲康,強行扶上了這至高、卻燙手的王座。名為夏王,頭頂玄冕,身披袞服!可這五年來,仲康無時無刻不活在這男人巨大的陰影之下,如履薄冰,如臨深淵。後羿的勢力如同盤根錯節的虯根,早已深深紮進斟鄩城每一寸土地。其心腹黨羽盤踞朝堂要津,掌握著夏朝近半的精銳甲兵——那些忠誠於有窮部落、而非夏王的剽悍武士!名為天下共主,實為籠中困獸!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複翻騰如沸的心緒,喉嚨卻依然乾渴焦灼,如被砂礫填塞。吸入的空氣沉重如鉛塊,壓在肺腑間,帶來陣陣窒息般的緊箍感。他凝望著頭頂那片深沉的、被猙獰紅銅日暈包裹的蔚藍,那片刺目的、空無一物、冷漠到極致的“空無”,仿佛要在那令人暈眩的色彩背後,尋找一絲天啟或慰藉,卻徒勞無功,隻感到更深的茫然。

“羲和……”仲康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鈍刀在刮擦朽木,一字一句從緊咬的齒縫間艱難迸出,仿佛每個音節都在喉嚨裡碾過粗糙的砂礫,帶著血腥味,“瞞報天象異兆,疏忽懈怠,玩忽職守,使百姓無備……致使天降災異而無人能解,無人能禳……”他清晰地、緩慢地念誦著罪狀,像在宣讀一篇無法更改的祭文,一篇為自己王權殉葬的絕筆。這不是真實的、唯一的理由,他內心比任何人都清楚。胤侯的諫言背後,是朝堂之上暗流洶湧的巨大壓力,是那些被後羿操控、對羲和氏把持神權久懷不滿的勢力在推波助瀾!是旱災如同巨大熔爐般煎熬著黎民,憤怒的洪流急需一個宣泄口!是恐懼驅使著所有人尋找一個可以獻祭的犧牲!但唯有將這天傾之責歸於羲和,將這滔天如沸的民怨導向這個世代尊崇、位高權重的家族,或許才能暫時將這幾乎要炸裂、焚毀一切的洶湧怒火,從這片乾裂哀嚎的土地上稍稍移開,從他和這座在權謀旋渦中風雨飄搖的王宮上方,暫時移開片刻,換取一絲喘息之機,哪怕這喘息是飲鴆止渴,是斷腕求生。

一個沉重的疑問,如同潛伏已久的毒刺,悄然刺入仲康心底最深的角落,冰冷而銳利:這羲和之罪,究竟是這場曠世災異真正的源頭?還是說,僅僅是災異之下,本就脆弱不堪、遍布裂痕的王朝結構必然浮出水麵的冰山一角?抑或是……這份早已炮製好的“罪證”,本身就在那陰鷙力量的牽引下,靜靜地蟄伏在黑暗的土壤之中,等待著——或者說誘惑著——自己將它親手挖掘出來,昭示天下,成為權鬥棋盤中一枚不得不落下的棄子?這念頭如同附骨之疽,令人遍體生寒。

他猛地甩頭,汗水隨著動作飛濺,落在地上瞬間消失無蹤,仿佛被這死寂焦渴的大地迫不及待地吞噬。他試圖將這個盤踞不散、動搖心智的念頭徹底甩掉。無論如何,在這片被絕望灼烤、屍骸枕藉的土地上,總得有人站出來,為這場煎熬、為這場天怒獻祭!無論這犧牲是替罪羊,是沉船的壓艙石,還是為下一個風暴爭取時間的祭品!他已彆無選擇!夏王的冠冕如此沉重,而他的臂膀卻如此無力。

“胤侯!”仲康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金屬淬火、撞擊岩石般的鏗鏘冷硬,在這片觀星台的死寂與熱浪中突兀地炸響,激起無形的震蕩波,如同最後通牒的宣判:“擬令!”

胤侯心頭猛地一沉,如同墜入冰窟,腰彎得更低,額頭幾乎要觸及滾燙的地麵:“臣在!”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羲和氏族長馭下無方,失察懈怠,荒廢天職!”仲康猛地轉過身,動作帶起一股滾燙的熱風,目光如炬,燃燒著決絕的火焰,狠狠掃過胤侯那張驟然因緊張與未知恐懼而線條緊繃、汗如雨下的臉龐。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加重了語氣,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迸發出來的、宣告一條無法挽回的死亡咒語:

“其罪……實為蠱惑君上視聽,壅塞天聽聖聰!致使天下蒙難,黎庶流離,死生倒懸!此禍根源,昭然若揭!傳孤旨意——”仲康的聲音如同淬過火的青銅巨錘,蘊含著毀滅的力量,重重地砸在凝固的空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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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刻……發兵!征討羲和氏!一族之罪,皆付天譴!”

翌日清晨,即便在這萬物蒸騰、酷熱難當的時刻,位於王宮東側更高平台的太廟,依舊散發著千年沉澱的幽冷與莊嚴肅穆之氣。它如同一位沉默的史官,俯視著死寂的都城。巨大的祭台由古樸厚重的黑石壘砌,縫隙間仿佛浸染著無數代先王犧牲的血氣與祈禱的回音。空氣沉重,彌漫著香燭焦味與舊木陳腐的氣息混合而成的壓抑氛圍。

沒有喧嘩,肅殺之氣壓得人喘不過氣。高堂之上,隻有風聲在雕梁畫棟之間嗚咽穿行,盤旋往複,是這死寂空間唯一的背景音。沉重的祭器——需數人方能抬動的青銅巨鼎、盛放鬯酒的玉瓚、盛放胙肉的精美漆簋——沉默而威嚴地陳列在祭台中央巨大的銅案之上。犧牲已經獻上:牛、羊、豕,三牲之首級。新鮮宰殺的心肝血食散發出的濃烈氣息,混合著牲口溫熱腥膻的血氣,在凝固酷熱、毫無流動的空氣中蒸騰、彌漫、交纏、凝固,濃烈得令人窒息作嘔,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每一個觀禮者的喉嚨,宣告這是一場絕望而血腥的禳災之祭,而非祈求豐收。

仲康立於高台中央,頭頂象征王權玄機與威嚴的十二旒玄冕,細細的玉珠垂下,遮住了他大半張繃緊如鐵的臉孔,隻露出冷硬如石刻的下頜線條和緊抿的嘴唇。華美的玄黑袞服之下,是僵硬如木雕的身軀,神情繃得如同即將滿月開弓、引而不發的弦,蘊含著毀滅性的張力。他的視線短暫而銳利,如同鷹隼般掠過台下肅立的人群,捕捉著每一張麵孔下掩藏的震動與算計。

人群的最前方,在眾多身著禮服、按品級排列的臣僚和貴族拱衛的中心,肅立著一個格外高大魁梧的身影。他並非位列班首,但那如山嶽般磅礴的氣勢無形中形成一道壁壘,令左右隔開一步微妙的距離,顯示出其地位之超然。那人正是後羿。他身著代表鎮撫一方、位極人臣的諸侯領袖冕服,麵龐飽經風霜,溝壑縱橫如同風吹日曬的懸崖峭壁。箭神之名所帶來的無形威壓無聲地環繞著他。此刻,他那如深潭古井般的麵容掩藏在禮儀性的、恰到好處的恭順神態之下,沉靜如水,看不出一絲一毫情緒的波瀾,如同一塊投入深海的巨岩,深不可測。仲康的目光短暫地與他那深不見底的眸子接觸了一下,心臟猛地一縮,太陽穴突突地劇烈跳動了幾下,仿佛被無形的冰針紮刺。他強行、幾乎是倉促地移開視線,像是怕被那深淵吸附進去,轉而將目光投向祭台中央那片即將決定命運的地方——那象征著神明意誌的龜甲占卜之地。

大祭司在兩名赤膊巫祝的攙扶下緩緩登場。他老邁枯槁,瘦骨嶙峋如同一截隨時會斷裂的朽木,身披著用猛禽羽毛綴成的古老羽衣,羽毛色澤暗淡,依稀可辨昔日的五彩斑斕。枯枝般、布滿老人斑的手指,帶著一種近乎神聖的虔誠,撚起一片邊緣泛著溫潤黃暈的、巨大而厚重的龜腹甲。龜甲表麵被打磨得異常光潔,上麵早已用朱砂或墨色仔細刻畫著古老玄奧的卜辭符文。老祭司口中念念有詞,音節古怪艱澀,似在吟唱一首來自遠古洪荒的祭歌,聲音嘶啞低沉,如同枯葉在焦土上摩擦滾動。另一隻枯瘦如鬼爪的手,則穩穩地拿起一根細長的、在祭台側旁熊熊燃燒的青銅炭盆中燒得通體透亮、尖端呈現刺眼白熾狀態的青銅尖錐。他沒有絲毫猶豫,口中禱頌不絕,將那滾燙灼熱、足以熔金化石的錐尖,精準地、重重地按在了龜甲正中央、對準刻好的核心符文位置!

嗤——!

一縷青白而詭異、帶著濃烈鬆脂焦糊氣味的煙氣驟然騰起,伴隨著令人心悸的、仿佛來自地獄的焦灼氣味,瞬間鑽入台下每一個人的鼻翼!堅硬乾燥的千年龜甲無法承受這極致高溫的烙印,內部應力急劇變化,發出細微卻如同骨骼在烈火中爆裂般令人膽寒的“劈啪”脆響!緊接著,一道細細的、閃爍著刺眼白光的裂縫如同被賦予了邪惡生命的蜿蜒毒蛇,迅疾無比地從那灼紅的錐尖烙印之處向四周瘋狂地爬開、扭動、分裂、交織!它像是擁有自己的意誌,在光滑溫潤的甲麵上肆意地切割、擴張,最終形成一個破碎不堪、支離猙獰、充滿不祥與毀滅氣息的凶煞圖案!

老祭司布滿老人斑的手猛地劇烈一抖,如同被這恐怖的裂痕灼傷!那沉重的青銅尖錐再也握持不住,“當啷”一聲清脆地跌落在地上!他那原本渾濁昏聵的眼神在這一刻驟然變得極其明亮,瞳仁深處燃燒著某種近乎癲狂的恐懼與激動,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直勾勾地盯著那片裂開的凶紋,仿佛看到了末日景象!

整個太廟前的廣場陷入死一般的寂靜!如同被無形的寒冰凍結!隻有風聲穿過高大的玄鳥旗幡,發出裂帛般急促而淒厲的嘯叫,更加烘托出這死寂如同實質般凝固的恐怖!上千雙眼睛死死盯著那一片小小的龜甲,如同被扼住了喉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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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意已昭!”老祭司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因極度恐懼和狂熱而充血的雙眼在祭台下一張張屏息凝神、因這凶兆而瞬間僵滯驚恐的臉龐上急切地掠過,最後如同兩道冰封的鉤子,死死地釘在了冕旒之後、麵色驟然蒼白如紙、下頜線條卻更加冷硬繃緊的仲康身上!

“裂紋……大凶!凶絕!裂如無底淵藪!紋如利刃斷腸!此為滅族絕嗣之象!”他枯樹般的手臂高高舉起那片龜甲,讓那可怖的、如同蜘蛛網般蔓延開來的裂紋在渾濁壓抑的天光下猙獰展現,如同向所有人展示一個殘酷的命運印記:“神靈昭示:羲和!此乃禍亂根源!他們蠱惑神明!褻瀆天機!蔑視曆法!不敬先祖!蒙蔽聖聽!引天怒而降災!此禍非天,乃人招!罪不容誅!”

“引天怒而降災!禍由人招!罪不容誅!”這雷霆般的話語,如同數柄蘸滿滾燙鬆脂與劇毒的火炬,狠狠砸在在場每一個人的心坎上!恐懼瞬間攫住了所有人的喉嚨!人群如同一片被狂風吹過的麥田,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巨大騷動!

祭台下,原本肅穆佇立、如同等待最終判決的陶俑般沉默的羲和氏族人群列之中,最前方一個須發皆白、身穿素色祭袍的老者,如同猝然遭受到無形而致命的雷霆重擊,身體劇烈地一晃,臉上再無半分人色!他就是老羲和,執掌家族數十年,與天象星辰為伴的老人!

“王上!王上啊——!!!”老羲和猛地從僵直的隊列中踉蹌撲出一步,布滿青筋、枯瘦如柴的雙手失控地在虛空中徒勞地抓撓、劇烈顫抖,指尖因用力而扭曲,仿佛要抓住祭台邊緣冰冷的石欄或是仲康垂落的袍袖。渾濁的老眼瞬間布滿血絲,如同破裂的蛛網,瞬間被驚駭、絕望與難以置信的背叛感徹底撕裂!那目光直直刺向高台上那位他畢生效忠、恪守臣禮的君王,發出如同被逼入絕境的古老困獸,瀕死前迸發的、混著血淚的淒厲哀鳴:

“老臣……老臣對天可鑒!日月可昭其心!兢兢業業,夜觀星宿,不敢有須臾懈怠!此災……此災實乃天變之威,絕非吾族玩忽之過!老臣……老臣敢以曆代先祖英靈起誓!此乃……此乃……”後麵的話語,被一口洶湧上喉頭的腥甜淤血和巨大悲憤徹底堵死,化作一串破碎絕望的嗚咽哽咽在喉嚨深處,隻剩下整個蒼老的身軀篩糠般劇烈地顫抖。

仲康的表情在旒珠細微的碰撞陰影之後變得更加冰冷堅硬,如同覆上了一層青銅麵具,隔絕了所有情緒。他沒有去看那雙含淚帶血、充滿了被至親信任者背叛的錐心刺骨之痛的眼睛。他的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強行咽下某種極其苦澀、足以腐蝕靈魂的毒汁。然後,那隻包裹在華美織錦寬袖中的手臂,極其輕微地、幅度幾乎不可察覺地向後、向側麵一擺。那動作,輕飄飄得如同拂去衣衫上微不足道的一粒塵埃,不帶絲毫遲疑與憐憫,隻有一種冰冷的、帝王式的決斷。

“拿下。”仲康的聲音不高,甚至因過度壓抑而顯得有些乾澀空洞,卻如同冰冷的鐵犁,無情地、清晰地犁過廣場上每個人的耳膜,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如同寒鐵般的殘酷審判。

兩名早已如同雕像般侍立在祭台石階陰暗角落的披甲侍衛瞬間獲得了生命!他們如同兩道無聲的黑色閃電,動作迅捷精準冷酷,鐵箍般的手爪不容抗拒地一左一右,在眾人反應過來驚呼之前,已然如同鐵鏈般架住了老羲和瞬間失去所有力氣、如同枯葉般癱軟下去的身體!沉重的甲胄摩擦發出刺耳的刮擦聲!老人的滿頭白發在混亂的拉扯中披散開來,沾滿了地上的灰塵與被踐踏起的乾枯草屑。口中仍斷斷續續地發出沙啞破碎的、微弱到幾乎聽不清的辯解和悲鳴,那聲音如同深秋寒蟬最後的振翅掙紮,透著一股徹骨的絕望,很快便淹沒在鐵甲聲中。

緊隨這迅疾如風的抓捕動作,胤侯那低沉而肅殺、仿佛來自九幽的喝令聲在死寂凝固的廣場上猝然響起,如同敲響了整個家族的喪鐘:“遵天命!擒拿瀆神禍首!羲和一族,承天怒,受神譴!——族眾——!即刻伏法!”

嘩啦啦——!

早已陳兵廣場兩側、如同銅牆鐵壁般森然肅立、身披有彆於夏王宮衛兵特有紋飾鎧甲的黑甲武士——正是象征著後羿麾下赫赫武威、令行禁止的有窮部精銳甲士——瞬間從蟄伏的死寂狀態爆發開來!沉重的皮靴踏地聲密集如冰雹砸向大地!甲胄摩擦、武器碰撞發出的鏗鏘轟鳴聲彙成一股股令人牙酸的金屬洪流,驟然打破了那短暫卻令人心臟停跳的窒息死寂!他們整齊劃一、帶著冷酷無情的碾壓姿態,沉默如移動的鐵牆般迅速向前推進。冰冷的甲胄寒光和銳利的青銅戈矛、長戟閃爍著死亡的森白冷光,交織成一片絕望的荊棘叢林,立刻將那些還在驚愕中、尚未反應過來的羲和氏族人——無論白發蒼蒼的老者、惶恐啜泣的婦人,抑或是懵懂無知的孩童——粗暴地、毫無憐憫地圍困在了冰冷而尖銳的金屬包圍圈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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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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