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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定。身形挺拔如鬆,立在通向觀天殿內殿的最後一級玉階儘頭。麵前是那扇無比巨大、如同寒浞一生鐵幕象征般的巨幅寒玉屏風。屏風並非一整塊,而是由無數片打磨得光滑如鏡的黑色玉石板拚接而成,每一片都足以映出人影。屏風之上,陰刻著無數纏繞飛舞的玄蛇圖騰,在幽光下如同活的陰影在遊動。
殿門洞開。殿內是徹底的黑暗,隻有門外透入的微光和玉屏風本身反射的冷光,勾勒出一個空曠大殿的輪廓。
屏風之後,在視線的儘頭,高高聳立著一座龐然大物——那是由一整塊罕見深海黑玉雕琢而成的巨型王座。它本身就如同一個巨大的祭壇。座位異常寬闊而高聳,扶手和靠背都是粗獷獰厲的異獸形態:盤踞纏繞的怪龍,雙目鑲嵌著血紅的寶石;張開巨口、露出獠牙吞噬著什麼的無名凶獸;整個王座散發著一種遠古凶穴般的蠻荒與壓迫感,象征著無上的征服與絕對的冷酷。這便是寒浞的“玄晶王座”。
此刻,那龐大如祭壇的王座之上,孤零零地坐著一個瘦小得幾乎要被黑暗吞噬的人影。一層厚厚的、象征著至高無上權力與無儘血光的猩玄色龍紋王袍,如同一條龐大且汙穢的裹屍布,鬆鬆垮垮、毫無生氣地覆蓋在那副骨架般的枯瘦身體上。
寒浞的左手軟軟垂落,搭在王座冰冷堅硬的黑玉扶手上,那枯瘦如同鬼爪般的手指鬆弛著,了無生氣。那顆沉重的、曾經思慮萬千、掌控整個王朝命運的頭顱,此刻卻無力地倚靠在王座靠背頂端——那裡鑲嵌著一枚巨大的、比成年男子頭顱還要大上一圈的玄晶。玄晶內部並非純淨,而是一片混沌的黑,一道濃烈如凝固黑血般的蜿蜒裂痕貫穿其內,此刻,這道不詳的裂痕,就緊貼著他灰敗乾枯的太陽穴。
他稀疏的幾縷白發,粘在冷汗淋漓、呈現出病態死灰色的額頭上。雙眼緊閉著,長長的睫毛在深陷的眼窩中投下兩小片陰影。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幾乎無法察覺。整個人仿佛已經耗儘了生命最後的一絲氣息,沉入了那連靈魂都可能凍僵的無邊死亡陰影之中,化作了王座上一件毫無生氣的恐怖裝飾品。
整個宏偉的觀天殿內殿,被一種極致的死寂所籠罩。那死寂沉重得如同實體,將殿外隱約傳來的震天殺伐、金屬撞擊、瀕死哀鳴以及狂熱的咆哮聲都隔絕在外,仿佛大殿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隔絕了時空的冰冷陵寢。隻有殿門一角,一麵曾經掛著巨大帷幕、如今隻剩下殘破玉簾的框架,偶爾被穿堂而過的寒風卷動起殘存的碎片,彼此撞擊,發出極其細微、清脆又空洞的“叮咚”聲,如同古墓深處傳來的、為逝者送行的風鈴。
少康踏前一步。沉沉的、染血的青銅重靴終於落入了王座前那片由一整塊深黑色、光滑如鏡的寒玉鋪就的地麵上。靴底厚重的血漿汙漬,在冰冷光潔、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玉麵上,印下一個清晰得刺眼的、暗紅色的印記。那印記如同一個宣告的符咒。
他緩緩抬手。每一個動作都沉穩、堅定,帶著千鈞的力量。骨骼發出輕微的聲響。染滿暗沉血跡、遍布著坑窪劍痕的長劍——“複夏”,被緩慢而清晰地舉了起來。沉重的劍鋒在幽暗中閃爍著暗沉的光澤,仿佛飲飽了鮮血正在沉睡的凶獸的獠牙。
劍尖微垂。那股沉甸甸的殺意混合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審視,如同無形的冰水,瞬間彌漫開來。劍尖所指,正是王座之上那具仿佛被死亡完全攫取、早已靈魂離殼的枯槁軀體的咽喉要害。
劍尖,離寒浞那鬆弛如敗革的頸下皮膚,不到三寸。
就在那柄沾染著無數仇讎之血的“複夏”劍尖如同毒蛇吐信般懸停,冰冷的殺意穿透空氣刺向寒浞那薄如紙頁的皮膚時——
寒浞!他那雙深陷枯井般的眼睛,倏然睜開!
沒有垂死的渾濁茫然!沒有最後的瘋狂暴怒!更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與哀求!
那被猛然撕裂開來的眼瞼下,唯有一片近乎虛無的、凍結了亙古寒冰的冰冷漠然!如同身處九幽之下,萬載玄冰凝結的最核心深處,那是連一絲光線、一絲溫度、一絲波動都無法抵達的純粹至暗!這雙枯死的、沒有焦點的瞳孔,像一個無底的黑洞,倒映著前方的一切:持劍者冷峻的麵容、複仇者決絕的姿態,也同樣倒映著“複夏”劍脊上那層無法抹去的、仿佛凝固了的斑駁血鏽!更清晰地倒映著他自己身下那龐大王座玄晶靠背中,那道如同致命傷口般貫穿其中的、濃黑如凝血的裂痕!
就在這倒影清晰呈現的刹那!一絲極其古怪的、極其細微的、卻宛如卸下萬鈞重擔般的如釋重負般的輕鬆感,仿佛滑過冰麵的水滴,在那深不見底的枯瞳深淵裡一閃即逝!
然而!這驟然爆發的死寂,這眼神的交鋒,這瞬間的情感變化,卻是最完美的掩護!
就在少康全部心神集中在寒浞那雙空洞得令人心悸的眼睛、自己的意誌如同淬火的劍刃般高度凝聚的同一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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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座側後方那麵巨大墨玉屏風的陰影深處!一片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猛然有了生命的律動!
那是一個早已蜷縮在陰影裡、如同冬眠毒蛇般的乾癟身影——老內侍!
他早已拋下了對死亡的恐懼,眼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病態的、隻屬於被奴役靈魂最深處的狂熱!那是對舊主最後、最卑微也是最偏執的忠誠!這份忠誠,在目睹國破家亡、信仰崩塌之際,徹底轉化成了與敵人同歸於儘的瘋狂意念!他枯枝般的手中,緊緊攥著一柄玉工用於切割琢磨堅硬玉器的薄刃!那薄刃被磨礪得異常尖銳,在陰影中閃爍著一絲毒蛇獠牙般的幽光!
他爆發了!
將自身化為一支用生命發出的死亡箭矢!整個人如同壓到極限然後猛地彈出的蠍尾!用儘生命最後積累的所有力氣,所有的爆發力集中於一點!沒有任何嘶吼,隻是身體破開空氣時發出極其輕微卻致命的摩擦聲!目標精準而狠辣——少康毫無防備的後心要害!
那尖銳的薄刃,撕裂空氣,帶著刺骨寒意,直刺向複仇者毫無防備的後背!
致命的破空聲在殺意彌漫的死寂中清晰可聞!
少康仿佛完全沒有察覺!他舉劍指向寒浞的姿態沒有絲毫變化!甚至連呼吸的頻率都未曾紊亂!仿佛背後那凝聚了所有瘋狂與死誌的突襲,不過是墓穴中刮過的一縷微風!
噗——嗤!
沉悶得如同穿透一個熟透的、腐爛瓜果的聲音,在電光火石之間響起!
比老內侍傾儘全力刺出的薄刃更快!更準!更狠!
一道幽玄如同冥河之水般流動的冰冷寒光!瞬間撕裂了光線!精準無比地從殿內一根粗壯的黑石廊柱陰影之後激射而出!它後發先至!帶著一股無可阻擋的洞穿力量!
那道寒光——赫然是一根尾部係著一小段磨損得如同墨線凝結成的暗紅色穗子的玄鐵簪子!
它精準無比地釘入了老內侍撲擊而來的額骨正中央!力量如此之大、速度如此之快!以至於老內侍那因瞬間的驚駭與驟然而至的劇痛而扭曲凝固的麵孔——那因瘋狂而圓睜的眼珠,那驟然塌陷下去的鼻梁,那張大的、企圖發出呐喊卻隻湧出鮮血的口腔——連同他那整個被這股巨大動能帶動而瞬間僵直的身體,被狠狠地、直挺挺地向後摜倒!
砰——咚!
他的後腦勺如同一個裝滿朽木的麻袋,毫無緩衝地狠狠撞擊在堅硬冰冷的寒玉地麵上!發出一聲清晰得如同冰裂的、沉悶頭骨破裂聲響!
老內侍像一隻被釘死的昆蟲,劇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後徹底僵直不動了。
額骨正中,那枚通體烏沉無光、簪身雕刻著古老繁複符文、末端尖銳無比的玄鐵簪尾!早已深深沒入堅硬的頭骨深處,幾乎完全消失,隻留下一小節帶著暗紅穗子的簪身露在外麵!如同釘死一塊朽木般的淬毒長釘!簪尾那縷被鮮血迅速浸潤成更加深紅的穗子,在撞擊地麵的瞬間輕輕震動了一下,如同瀕死心臟最後一次微弱的跳動。
寒浞那雙剛剛恢複了詭異生氣的枯死眼睛,死死地、不可置信地盯著老內侍額頭正中央那抹幽玄寒光!那熟悉的形狀!那獨特的符文!如同魔咒刺入了腦海最深層的恐怖記憶!
是它!絕對是它!
那隻冰冷的、鋒利的、曾經悄無聲息地刺穿了他最引以為傲的繼承人、那個他傾注了無數心血、擁有同樣暴虐野心的兒子——寒澆——脆弱喉管的凶器!那個被他視為影子、工具、最終在恐懼中被逼瘋的女奴——女艾——行凶的象征!
“嗬…嗬……”
寒浞的喉管深處如同破損的風箱般猛烈滾動了幾下,發出乾澀、粘稠的痰音,如同垂死野獸最後的抽氣!他灰敗鬆弛的臉上,所有的皮肉都因這突如其來、蘊含了極致背叛、宿命輪回和恐怖諷刺的重擊而猛然繃緊!深陷的嘴角劇烈地抽搐著,牽動那些如同溝壑般的皺紋!震驚、被愚弄的暴怒、無儘的恐懼……最終,所有激烈翻湧的情緒都如同投入熔岩的冰粒,瞬間蒸發,湮滅,最終隻留下一片更加純粹、更加廣闊的、吞噬了一切感情色彩的、無邊無際的空茫!
那枯瞳深處,原本在見到少康時還能強行燃起一絲怪異灰燼般的意誌,在此刻目睹這枚象征著徹底失敗、象征著他最為隱秘的恐懼、象征著複仇貫穿始終、如跗骨之蛆的玄鐵簪子後,如同風中最後一縷青煙,忽地一閃,終於徹底熄滅!永遠的熄滅了!
他那仿佛被無形的鋼釘固定在王座上的枯槁身體,失去了最後一絲自主支撐的力量,如同抽去支架的腐朽木偶,徹底軟癱、塌縮回那冰冷的、龐大的玄晶王座靠背深處。那顆沉重的頭顱無力地向一旁歪斜下去,幾縷稀疏的、沾著冷汗的枯發隨之垂落,遮蓋住了他臉頰的一部分,卻無法完全遮住那雙依舊空洞圓睜、死死瞪著老內侍屍體方向的眼睛。隻是,那眼中的光芒已經徹底渙散、凝固,隻剩下無機質的、倒映著大殿穹頂崩裂陰影的死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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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康手中舉著的“複夏”劍,依舊穩穩地懸停著,劍尖距離寒浞頸下那層鬆弛冰冷的皮膚不過毫厘。
他微微側首,眼角的餘光如同冰冷的月光,掃過地上老內侍屍體額頭上那枚深沒至柄、暗紅穗子微微顫抖的玄鐵簪。他的眼神平靜無波,既沒有意外的欣慰,也沒有複仇的暢快,甚至沒有一絲額外的情緒波動,仿佛隻是瞥見一件微不足道的、已經完成了使命的物件。隨即,那冰冷的、審視的目光便移開了,望向觀天殿那敞開的、布滿冰紋裂紋的巨大殿門之外。
殿外的世界!複仇的怒潮已然決堤!
無數身披複夏黑甲的戰士,如同洶湧奔騰的黑色鐵流,狂嘯著、踐踏著,徹底衝垮了象征寒宮最後榮耀的玄鐵巨門,瘋狂地湧入這片昔日的權力禁地!巨大的寒鑄神像頭顱早已被砸入泥土,王旗化為一地灰燼與鐵水!曾經輝煌莊嚴、精雕細琢的寒玉宮室,在黑甲洪流的衝擊下如同紙糊的玩具般崩裂、塌陷、燃起濃煙與火焰!精鋼鑄就的守衛陣線被撕扯、被吞噬!殘存的、披掛著華美甲胄的寒國貴族侍衛在絕對的暴力麵前發出絕望的嘶吼,被亂刃分屍!尖利的、帶著極致恐懼的哭嚎;歇斯底裡、瘋狂的叫罵;瀕死前扭曲變調的哀鳴;甚至還有暴烈發泄的狂笑……各種聲音如同沸鼎熔漿般激烈地交織、碰撞!這是屬於寒浞時代的毀滅交響曲!這是他耗費三十年血腥統治所鑄就的鐵幕疆土上奏響的最終絕響!
少康收回了“複夏”。
沉重的劍鋒在劃過腰間血汙凝結、早已變成深褐色的硬韌皮革劍鞘時,發出細微卻刺耳的摩擦聲——“噌!”。
取而代之的,是一柄被他從貼身皮囊中緩緩抽出的兵器。
當它暴露在幽暗的光線下時,一股陰冷、不祥、帶著血腥曆史積澱的氣息瞬間彌漫開來。
它不像是常規的兵刃。通體呈現出一種詭異、吸光的墨黑,仿佛將周圍所有的光線都吞噬殆儘。形狀奇特,布滿鋸齒狀的裂痕和凹凸不平的粗糙紋理,更像是某種被強行扭曲、打碎又拚湊起來的遠古凶獸獠牙。刃口並非平滑,而是如無數細小破碎的冰淩錯落排列,閃爍著一種仿佛來自九幽地底的、令人心悸的寒芒。整件兵器散發出一種令人作嘔的、深藏在時光塵埃下的鐵鏽腐朽氣息,如同沉睡在墓穴千年的詛咒之物。
正是它!寒浞昔日用以弑殺射日英雄後羿、親手開啟自己血腥王朝的凶器!
這柄沾染著夏室君主之血的短刃,在四百年輪回之後,終於回到了它的根源,回到了這場複仇的終局!
少康握著這柄由仇人骨血淬煉、浸潤著古老詛咒的凶刃。冰冷的觸感從掌心沿著手臂蔓延,如同握著一塊萬年玄冰。他的動作緩慢、平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莊重和終結一切的冷酷。
漆黑的刀鋒,如同死神的吐息,緩慢地、無比精準地壓上了寒浞那歪斜在王座靠背上、早已失去了所有生命跡象的咽喉皮膚。
刀鋒切入皮膚的感覺異常詭異。沒有溫熱,隻有刺骨的冰冷。
刀身緩緩地、如同熱鐵烙印在早已冷凝的油脂塊上一般,拖過那層鬆弛冰冷的皮膚。皮肉被無聲地切開、翻卷!一道深長、邊緣被陰寒刀氣凍結得有些焦黑翻卷的可怖傷口瞬間顯現!
傷口內部,沒有鮮活的血液立刻噴湧。粘稠得如同熬煮了千年瀝青、漆黑如墨的血漿,帶著濃烈到刺鼻的、沉積了數十年鐵鏽與人參、無數詭異藥材浸泡後混合而成的苦腥腐朽氣味,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從翻卷的皮肉中緩緩滲出!這血液如同冰冷的石油,沉重地沿著那柄凶獸獠牙般的烏黑刀身紋路緩緩流淌,最終凝聚成珠,無聲地、沉重地滴落在下方光潔如鏡的寒玉地麵上,留下一點幾乎難以察覺的濃黑印記。
他維持著這個處決的姿態。身體如同一尊染血的青銅雕像。暗沉的刀麵冰冷如鏡,清晰地映照出玄晶王座之上寒浞此刻的最終形態——那顆歪向一旁、枯發披散的頭顱;那雙因死亡徹底空洞圓睜、仿佛失去了眼球的死魚般的灰蒙眼瞳;以及那具被肮臟王袍覆蓋的枯槁殘骸。
那雙倒映在漆黑刀刃上的空洞死魚之眼,穿透了時光與空間的界限,穿透了殿內彌漫的死亡氣息,似乎與大殿穹頂高懸的、象征著“大寒玄冥永劫”之力的巨大青銅星圖碎片殘骸對視!那碎裂的青銅圖騰扭曲著、垂掛著,如同被暴力撕裂的星辰殘骸,在最後的光線下閃爍著冰冷的、絕望的反光。刀與星圖,死眼與殘骸,在此刻凝固的時空中,構成了一幅殘酷而莊重的終焉圖景。
這場跨越了兩代君主、貫穿了無數血火悲歌的王朝複仇之祭,終於在象征終結的凶刃飲下原罪之血的瞬間,畫上了那最後一筆濃重、冰涼、腥鹹的句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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