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丘,夏之王都,在暮冬的最後一場朔風裡瑟縮。安邑宮苑深處,啟星殿的窗欞蒙著厚厚的獸皮帷幔,將刺骨的寒風阻擋在外,卻擋不住殿內那揮之不去的、粘稠而刺鼻的腐朽氣息。
這股氣息是姒不降的延伸。他斜倚在一張鋪著繁複玄鳥紋飾的雪白熊皮軟榻上,骨架般的身體幾乎陷入那過分豐厚的皮毛之中,像一具即將被大地收容的殘骸。殿宇空曠而幽深,高大的青銅柱支撐著繪滿日月星辰與部族圖騰的藻井,此刻卻在昏暗光線下顯出幾分森然。唯一的暖光來自榻邊巨大的饕餮紋青銅炭盆,爐內燃燒的柞木發出劈啪微響,跳動的火焰將這位垂死帝王溝壑縱橫、骨相嶙峋的臉映照得半明半暗,如同在岩石裂穀中掙紮躍動的幽光。火光之外,是更深、更冷的陰影。
那彌漫的氣息——濃重、沉悶、複雜得令人窒息——是陳舊血腥、腐敗藥渣、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來自臟腑深處的衰竭氣息共同發酵的結果。它盤旋在每一個角落,仿佛具有重量,沉沉地壓在梁椽之間,壓在地磚的縫隙裡,更沉沉地壓在每個踏入此殿者的心頭。這氣息的源頭,是他自身,更是他身上那件幾乎與他皮肉長在一起的赤葛甲衣。甲片由老皮匠用秘法鞣製的赤色葛藤編織加固,再鑲嵌小塊青銅甲片,堅韌異常。隻是如今,甲片縫隙裡,浸透了五十九年戎馬生涯的沉澱物——乾涸變色的血垢、析出的汗堿鹽霜、風乾的泥塵、甚至是無法清洗的皮脂與腐肉的混合物。歲月和殺伐已將這一切融為一體,如同鎧甲上的第二層皮膚,洗刷不去,更像是一種不祥的詛咒,附著在這昔日戰神身上。
時間在啟星殿內流淌得粘滯而緩慢,炭盆偶爾的劈啪聲是唯一的刻度。
“父王。”
一個聲音,清脆得如同初春冰裂,卻帶著幼獸般的怯意和試探,在死寂的大殿門口響起,打破了令人昏昏欲睡的沉重。
姒不降渾濁的眼珠,像兩顆埋在灰燼裡的舊石子,極其緩慢地轉動。視線艱難地聚焦。
殿門的陰影裡,立著一個小小的身影。年幼的孔甲,穿著一件顯然是為某種重要場合預備的玄色錦袍,袍服上用玄金雙色絲線繡著繁複的夔龍紋,對八、九歲的孩子來說過於寬大厚重,將他瘦小的身軀襯得更加單薄無助。一個麵容枯槁、腰背佝僂的老內侍,小心翼翼地牽著他一隻小手。孩子那雙酷似他亡妻的清澈眼眸——記憶中那雙溫柔似水的眸子曾是他戎馬倥傯時唯一的慰藉——此刻卻盛滿了對這片陌生、巨大、彌漫著腐朽氣息空間的深深恐懼,以及對他這個形銷骨立、仿佛隨時會化作塵埃的父親的茫然。孔甲的目光小心翼翼地掃過幽暗的角落、巨大的青銅柱、搖曳的鬼魅般的火光,最終定格在軟榻上那不成人形的身影上,小小的身子幾不可查地哆嗦了一下。
“過來。”不降的聲音響起,刺耳無比,如同粗糙的枯枝在龜裂的旱地上刮過,每一次吐字都牽動破風箱般的肺腑,沙啞得厲害。他試圖抬起手臂,那隻曾經揮動沉重青銅鉞、斬殺無數敵酋的手臂,如今枯瘦如柴,布滿了深褐色、如銅鏽般的老年斑,皮肉鬆弛地包裹著嶙峋骨節。手臂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銅汁,僅僅是一個抬指的意念,便耗儘氣力,未能抬起分毫。巨大的動作隻引得胸腔一陣撕心裂肺的悶咳,如同風暴在朽木的空洞中肆虐。喉頭腥甜驟然翻湧,他喉結劇烈滾動,強行咽下,一股冰冷的鐵鏽味卻在口中彌漫開來,提醒著他生命的油燈正飛速燃燒。
孔甲被老內侍幾乎察覺不到地輕輕往前推了一步。小鹿般清澈的眼睛裡瞬間蒙上一層驚惶的水霧,微微發紅。他小小的嘴唇癟了癟,嘴角向下彎出一個委屈的弧度,似乎下一刻就要被這令人窒息的氣氛壓垮而放聲大哭。但最終,幼小的心智選擇了逃避。他沒有靠近那散發著死亡與腐朽氣息的軟榻,反而更緊地、幾乎是死死地抓住了老內侍枯瘦衣袍的一角,小小的指節因用力而發白,仿佛那是唯一能抓住的浮木。他半張臉隱在老內侍的衣袍後,隻露出那雙盛滿恐懼和抗拒的眼睛,望向父親。
那一瞬間,不降的心猛地一沉,如同一塊浸透了冰寒的石頭,筆直地墜向深不見底的冰窟。寒意瞬間蔓延四肢百骸,甚至凍結了肺腑間的劇痛。
五十九年!
整整五十九年的浴血!他披堅執銳,開疆拓土,無數次在血海屍山中踏過,將夏之玄鳥圖騰旗,一次又一次插上異族的城郭寨堡,飄揚在從未有夏人踏足的蠻荒之地。帝國的版圖在他手中被拉伸到前所未有的極限,東至汪洋之濱,西抵流沙之外,南越蒼梧密林,北控廣漠草原!他手中的那柄象征著至高王權的龍紋青銅鉞,飲過東夷九部聯合大酋長的滾燙熱血,劈開過西羌號稱“戰神”的勇士堅硬的頭顱,震懾得南荒叢林深處百越部族聞夏名而不敢北望!他以為這赫赫戰功,足以比肩大禹治水的聖德,足以震懾寰宇,足以讓八方臣服,足以鑄就永不傾頹的鋼鐵江山,足以蔭庇子孫萬代,讓他們在這血火打下的基業上安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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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如今呢?麵對這唯一的骨血結晶,這流淌著他血脈、本應是這龐大帝國未來唯一繼承者的稚子,他卻……連抬手撫慰一下那受驚小臉的力氣都沒有!連一句溫和的呼喚都顯得如此艱難刺耳!
這具身體,早已被無數次征戰徹底榨乾、掏空了。早年討伐淮夷時,一支浸透了汙穢毒液的骨箭射穿了他的青銅護心鏡,深深楔入左肋下方。雖然保住了性命,但這創傷,每逢陰雨濕冷便如毒蛇複蘇,撕咬骨髓,膿血混雜著腐肉的氣息絲絲縷縷滲出赤葛甲衣,藥石罔效。右膝,更是九苑城那場慘烈攻堅戰的祭品。一塊滾落的山石砸中,縱然接骨續筋,卻每逢冬日便僵硬如冰封的枯木,徹骨的寒氣直透骨髓深處,仿佛來自幽冥。而更深重、更致命的,是九苑城那場因雨季提前、大堤崩潰引發的洪水之後,便如同跗骨之蛆般纏上他的痼疾——深入臟腑的咳疾。每一次發作,都像有無形的手伸入他的胸腔,要將心肝脾肺腎從喉嚨裡生生撕扯出來。禦醫最昂貴的、采自高山絕壁的珍稀藥石,此刻不過是往那將熄的殘火上澆幾滴水,聊勝於無罷了。
他清晰地感覺到,生命正如同指間無法攥緊的冰冷流沙,無可挽回地、加速地逝去。每一個沉重的呼吸,都像是從無間地獄借來的。
孔甲才多大?八歲?九歲?一張白紙般純淨的年紀。稚子何辜?他如何能擔得起這壓垮巨人的萬鈞重擔?如何能壓得住這安邑朝堂之上無數雙虎視眈眈、在權力的密林中逡巡尋覓、如同鬣狗般等待撕咬獵物的各方勢力?更如何守得住這座他用無數將士的白骨、用自己和敵人噴濺的熱血混合著泥土堆砌起來的、看似龐然巍峨實則根基深處已顯朽態斑斑的龐大帝國?
一股冰冷刺骨的絕望,比殿外怒號的寒風更甚百倍,瞬間攫住了姒不降那顆仍在微弱跳動的心臟。他痛苦地閉上眼,黑暗中,仿佛又浮現出九苑城崩塌時的景象:城牆如同腐朽的堤壩在洪流的怒吼中轟然解體,從朽爛牆基的裂縫裡,噴湧而出的不是洪水,而是粘稠的、如同煮沸瀝青般汙穢不堪的泥流,裡麵夾雜著來不及逃生的士兵殘缺的肢體、倒斃戰馬的骨骸、還有腐敗的雜草和沉埋多年的無名枯骨……它們在泥濘中翻滾、混雜,散發著一股死亡與衰敗交融的、令人作嘔的氣息。
那滾滾湧向天地的汙穢泥流,是否也正在無聲無息地、以他如今難以察覺的速度,侵蝕著他拚儘一生守護的、夏朝的根基?而他,這枯坐在王榻上的朽骨,是否正是這腐朽的第一塊磚石?
“王兄。”
一個沉穩、如同磐石墜地的聲音,驟然刺破了殿內那令人肺腑都為之凍結的死寂。
胞弟姒扃,穿著一身象征尊貴王族身份的玄色深衣——衣料挺括,領緣袖口以細密的銀線繡著玄鳥騰雲紋,步履沉穩而有力,如同丈量過般精確地跨入殿內。他的身姿挺拔如安邑城外經年勁鬆,肩背寬闊,臂腿修長而蘊含著爆發力,行走間帶著一種隻有在無數次血腥洗禮、刀頭舔血的沙場磨礪後才能沉澱出的穩如山嶽與含而不露的力量。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初張,甫一進入,便如同實質的探針,迅疾而冰冷地掃過殿內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昏暗——落在那些因他到來而更加低伏、大氣不敢喘的老內侍身上,掠過那些散發著濃重藥味的青銅鼎罐,最終,如同被磁石吸引,定格在軟榻上那形銷骨立、如同一捆破舊乾柴般的不降身上時,那銳利的眼神深處,才極其隱晦地泛起一絲漣漪——那是擔憂,是過往並肩征戰的敬畏,或許……還有一絲深埋心底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意識到的、對於此刻權柄懸空所帶來的灼熱契機。
“扃……”不降費力地撐開沉重的眼皮,渾濁的視線捕捉到那個熟悉而依然雄健的身影,聲音乾澀疲憊得如同沙漠跋涉的最後一點喘息,“你來了。”兩個字,耗儘了僅存的氣息。
姒扃快步走到榻前,動作乾淨利落,深衣下擺劃出一道沉凝的弧線。他單膝重重地觸碰到冰冷的、雕刻著蟠龍紋的青銅地磚,姿態恭謹如朝聖:“王兄召見,臣弟豈敢有片刻怠慢。”他微微抬頭,目光精準地迎向姒不降枯槁凹陷的臉頰、毫無血色的唇、以及渾濁無光的眼珠,“王兄氣色……”他頓了頓,目光掃過案幾上堆積的藥渣,“可要臣弟即刻再命最好的巫醫前來,仔細斟酌……”
不降極其緩慢地搖了搖頭,動作輕微得幾乎難以察覺。他渾濁失焦的目光,此刻卻如同回光返照般凝聚起異樣的銳利,如同兩柄鈍刀,死死地釘在姒扃那張飽經風霜卻依舊堅毅俊朗的臉上,反複地、近乎貪婪地審視著,權衡著每一絲神情的變化,仿佛要從這張熟悉無比的麵孔上,重新挖掘出值得托付所有的底牌。
扃,他的胞弟!一母所出,血管裡流淌著同樣熾熱的、高貴的帝王之血。他跟隨自己數十載南征北戰,從少年至盛年,從未退卻。在百濮密林中設伏,是扃率軍突襲敵後;在淮水之畔與東夷聯軍鏖戰至日薄西山,是扃斬斷了敵酋高舉的圖騰旗,引得敵軍陣腳大亂最終潰敗;在九苑城下頂著滾石檑木,身中三矢猶自第一個攀上城頭……勇武果決,治軍嚴明如鐵的姒扃,在軍中威望之隆,僅次於他這位君王。無數次的死裡逃生與功勳堆積,早已在士兵心中將他塑造成一麵不落的旗幟。更重要的是,他正值生命的黃金時段,四十餘歲的盛年,精力充沛如初升朝陽,眼神銳利如刀,身軀蘊藏的力量如同蓄勢待發的火山,足以震懾朝堂上任何暗湧的潛流,亦足以及時粉碎邊境任何不臣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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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甲……”不降的目光艱難地、仿佛拖拽著千斤巨物般,轉向殿門陰影處那個依舊緊抓著內侍衣角、眼神驚恐如同受驚小鹿的孩子,喉頭劇烈地滾動了一下,仿佛吞咽著無形的砂礫,極其艱難地吐出兩個重若千鈞的字,“太小了。”
姒扃順著他目光看去,落在孔甲那張稚嫩得如同春日初綻蓓蕾般、此刻卻全無神采、隻有無儘惶恐茫然的小臉上。他的眼神微微一凝,像是被那純粹的脆弱刺了一下,又迅速被更深沉的東西覆蓋,隨即垂下眼簾,濃密如羽扇的睫毛遮住了可能泄露的一切情緒,聲音依舊恭敬平穩,甚至帶著一絲兄長式的關切:“王子聰慧天成,眸如秋水,已有明主之相…假以時日,得名師悉心教導,定能……”
“假以時日?!”不降猛地打斷他,那沙啞的聲音陡然拔高,像一根繃斷的弓弦嘶鳴,瞬間又引爆了肺腑間積鬱的風暴。他整個乾癟的身體在軟榻上劇烈地抽搐起來,枯瘦的手臂徒勞地拍打著榻沿,發出沉悶的空響。胸腔像破舊的風箱被瘋狂拉動,咳得他雙頰泛起病態的紅潮,眼球暴突,喉嚨深處發出可怕的嘶嘶聲。老內侍驚惶欲上前,卻被不降用儘全身力氣、帶著死亡預感的揮手狠狠製止。喘息如同拉鋸,每一次都帶著瀕死的絕望,他渾濁的眼睛像是鎖定了獵物的鷹隼,死死盯著姒扃那張依然維持平靜的麵龐,每一個字都帶著血沫的腥氣:“扃!你看著我的眼睛說話!這江山……這社稷……它等得起嗎?!能等這孩子長大嗎?!”
他枯瘦如鷹爪般的手指,顫抖著指向殿外無形的、遙遠的威脅:
“九夷聯軍去年秋狩時劫掠我東境三座邊城,屠儘戍卒,是在試探誰的深淺?西羌九黎部那些高原上的餓狼,他們的鐵騎在狄水上遊集結了多少日夜?百越叢林裡那些不服王化的巫蠱部落,他們的使者又帶著什麼樣的獠牙塗彩來安邑覲見?!還有……”他的聲音壓低,卻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向權力中心,“朝堂之上,那些世代為卿的禹王舊臣,那些手握族兵、盤踞一方的方伯諸侯,那一雙雙盯著玄鳥殿上青銅王座的眼睛!在過去的夜裡,藏著多少利刃的寒光?!你告訴我!十年的等待,抵得過這些豺狼虎豹的爪牙嗎?抵得過……這風雨飄搖之際,所有覬覦者的貪婪目光嗎?”
姒扃的身體幾不可察地繃緊了一瞬。仿佛有千斤重擔,隨著兄長的每一個字,狠狠砸在他的肩背之上,讓那顆被鐵血澆灌的心臟也為之重重一沉。他抬起頭,不再回避,迎上兄長那雙洞悉世情炎涼、充滿了無儘疲憊、無奈,以及對殘酷現實清醒認知的目光。那目光像一個燃燒的火爐,要將他焚燒,拷問。
殿內陷入一種令人幾近窒息的死寂。隻有青銅炭盆裡微弱的火焰劈啪跳動,像垂死的心臟在做最後的掙紮,以及不降那如同破舊風箱抽拉般的、艱難而急促的喘息,如同死亡敲響的喪鐘。
“寡人……意已決。”不降的聲音低沉下去,每一個字都像是從衰竭的骨髓深處擠榨出來,帶著內臟的摩擦聲。他不再用“我”,而是重拾起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自稱,這是他最後的力量,也是不容置疑的意誌!“明日……玄鳥殿……寡人……當著我大夏玄鳥先祖、當著百官諸侯、當著列祖列宗的麵……禪位於你!”
“王兄——!”姒扃猛地抬頭,眼中第一次如潮水般湧出毫不掩飾的震撼!甚至……一絲被這滔天驚雷劈中的慌然!“萬萬不可!萬萬不可啊!王位承繼,乃祖宗法度!天道昭昭!孔甲乃王兄嫡長子,血統純正,天命所歸!理應承繼大統!臣弟……臣弟何德何能,隻願執銳在側,護佑幼主,絕不敢有絲毫覬覦之心!此乃大逆!臣弟萬萬不敢僭越!”
“法度?”不降嘴角僵硬地扯出一個近乎慘淡的弧度,那笑容裡浸透了比黃蓮更甚的苦澀、被命運嘲弄的蒼涼,以及對所謂“法度”殘酷本質的徹底看透!它如同蛛網,隻在承平時能黏住飛蟲!“法度……抵得過東夷聯軍的獠牙?抵得過西羌鐵騎的馬刀?抵得過百越巫蠱的毒煙?更抵得過這朝堂之上、龍蛇混雜的安邑城中……那無數雙如同黑夜荒塚中幽幽磷火般、死死盯著這把冰冷王座的眼睛嗎?!”他的喘息陡然加劇,如同垂死的野獸在咆哮,目光卻燃燒起來,變得如火炬般明亮、銳利,仿佛要穿透姒扃魁梧的身軀、堅韌的骨骼、結實的皮肉,直抵那顆在胸腔中劇烈搏動的心臟最深處!“扃!聽著!寡人……不是要你僭越!寡人……是要你……替寡人這把朽骨……替孔甲這個稚嫩肩膀……替夏後氏千百年來的基業……用你的手!用你的刀!替我們……守住這青銅柱支撐的江山!十年!寡人隻要你……十年光陰!”
“十年?!”姒扃喃喃地重複著這兩個字,如同被無形巨錘擊中,身體微微晃了一下。眼神深處瞬間如同暴風雨來臨前的海麵,巨浪滔天,暗流洶湧!震驚、突然被潑天權責砸中的手足無措、一種足以壓垮意誌的沉重感、以及內心深處那被兄長親手點燃、再也無法忽視的、對那至高權柄的原始渴望與貪婪……種種劇烈衝突、爆炸性的情緒在他眼中瘋狂地交織、碰撞!十年!十年掌攝一國之權柄!不再是衝鋒陷陣的將軍,不再是唯命是從的臣弟,而是……代行天子權柄的……攝政王!這念頭如同帶著劇毒的罌粟花,一旦生根,瞬間綻放出足以蒙蔽理智的妖豔光華。他握緊的雙拳,指節因為巨大的內心衝擊而咯咯作響,指尖深深陷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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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之後……孔甲成年……加冠束發……你……還政於他!寡人……要你對著這啟星殿上每一方磚石銘刻的禹王功績!對著高高在上的列祖列宗英靈!對著這殿內供奉的我大夏玄鳥圖騰之靈!起誓!!”不降的聲音陡然變得如同出鞘的青銅鉞般淩厲、冷酷,帶著金戈鐵馬殺伐氣的不容置疑!這不再是商量,而是君王最終的裁決,擲地有聲!
姒扃的身體仿佛被這如山的重壓和無形的雷電狠狠劈中,劇烈地震顫了一下!他猛地抬頭,目光不再是低垂,而是如同被牽引般,直直望向殿頂中央那巨大無比的玄鳥圖騰!由古老的青銅與朱砂精心拚嵌繪製,雙翼鋪展若垂天之雲,每一片翎羽都似乎蘊含著雷霆之力,冰冷的眸子以黑曜石刻成,此刻在昏暗光線下如同活物般俯視著大殿,威嚴,神聖,帶著上古神靈般的漠然與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