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雙日淩空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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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雙日淩空(1 / 2)

玄鳥殿,夏後氏權力的象征與曆史的承載者。千鈞重的青銅蟠螭門環無聲開啟,晨光費力地擠進門縫,在鋪陳著雲雷紋和饕餮血槽的青銅地磚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巨大的朱漆殿柱撐起幽暗高聳的穹頂,玄色幕幔如凝固的夜帷垂掛四壁,唯有青銅獸首香爐源源不斷噴吐出濃烈沉鬱的沉水青煙,試圖吞噬、滌蕩空氣中那股無法忽視的鐵鏽氣息——那是來自月餘前權力更迭夜,即便最細致的擦洗也無法根除的血腥底色。

王座高踞九重丹墀,通體以墨玉鑲金,盤踞著猙獰玄鳥,鳥瞳以鴿血寶石鑲嵌,俯瞰著匍匐的生靈。新登基的夏王姒扃端坐其上,赤葛貼身甲胄被厚重的玄色十二章紋冕服掩去鋒芒,流蘇垂旒之後的麵容,線條剛硬如刀刻,一雙眼睛深不見底,沉澱著沙場曆練的殺伐之氣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這份疲憊根植於長途奔襲的回師勞頓,更深埋於玄鳥殿月前那場染紅玉階的腥風血雨——其兄先王姒不降,便是在這同樣冰冷威嚴的禦座之上,燈枯油儘時艱難交出了象征無上權威的玄鳥玉鉞。鉞柄的血跡,是他親手拭去的,那涼意,至今蟄伏在他指縫深處。

此刻,冰冷堅硬的青銅地磚上,距王座僅半步之遙,年輕的王子姒廑如同被巨力壓製般深深跪伏。他的額頭深深抵入冰涼的雲雷紋凹槽之中,肩背緊繃如被拉扯到極限的硬弓,仿佛一觸即碎。日光艱難穿透高窗玉片,在他年輕的肩背上投下明亮光斑,卻更襯出那身影的脆弱與孤絕。殿宇龐大寂靜,隻有沉水香無聲翻湧,混雜著從父親冕服內裡逸散出的、被藥石浸潤多年的陳舊苦澀和一絲滲入骨髓的鐵鏽氣息,如同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姒廑的呼吸。

“廑兒。”姒扃的聲音終於響起。不高,卻似千鈞青銅古鐘被重杵撞擊,字字裹挾著沉重的金屬質感,撞在玄鳥殿巨大的梁柱上,震得附著其上的細小灰塵簌簌飄落。“群臣數請,”他目光沉穩如淵海,緩緩掃過丹墀之下如同林木般靜立的滿朝公卿諸侯,視線所及,無人敢直視,“言爾‘溫良恭儉,足配神器’。”

“溫良恭儉?足配神器?”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姒廑的心尖。他腦中轟鳴,閃過那些大臣們昨日在父王麵前謙恭讚許的笑臉,轉瞬又化作今日朝會上對伯父不降嫡子孔甲被流放一事的諱莫如深。畫麵激烈撕扯著他:伯父彌留之際那渾濁卻執著的眼神緊盯父王索要承諾;孔甲堂兄臨行前那克製卻難掩淒惶的背影消失在老丘城門沉重的煙塵裡;父王接過那柄玄鳥玉鉞時,指骨因用力而慘白……那些記憶碎片此刻鋒利如刀,在他識海中刮擦出血痕。

“汝父觀之,”姒扃的聲音毫無波瀾,卻帶著山石將傾般的決斷,“亦屬意於爾。今日甲木破殼,金烏耀庭,吉時已至!當入主東宮,為夏後儲副!”

“當”字擲地,如寒冰墜湖!蟄伏在丹墀之側陰影中的兩位太史令如同被無形的絲線牽引,以驚人的同步性趨步上前!一位白發老史令,高舉紫檀承盤過頂,盤中青芒流動——一塊嬰拳大小、通體無瑕的青玉符圭!圭身被絕世匠人琢成一隻振翅欲飛的玄鳥,鳥喙微張如銜天憲,雙翼伸展似搏風雷,青玉溫潤內蘊的天然紋理如同流淌的生命血脈,在沉滯的空氣中散發著千年傳承的尊貴與壓迫——夏後氏玄鳥符圭!儲君之位,天命之證!

另一位中年史令肅容垂首,雙手托舉一軸簇新織就、赤霞般炫目的錦帛詔書。老史令長吸一口氣,胸腔劇烈起伏,吐納間儘顯祭祀古禮的滄桑莊重,聲浪撞開層層香霧:“製曰:冊王子廑為皇太子!入主東宮!禮承九廟!以奉神明!以繼社稷!欽此——!”

“殿下!請速速接圭!叩謝天恩聖澤!”姒廑身側,一位須發皆白、麵皮緊繃如老宣紙的內侍官,佝僂著身子,用氣流擠壓喉嚨發出的、因極致恐懼而走調的尖細聲音急促提醒,字字帶鉤,刺入耳膜。

跪伏的年輕身軀猛一巨震!額頭更深地陷入冰冷磚麵紋理,那股濃重的、混雜著父王身上陳舊藥味和鐵鏽氣息的氣味再次狂湧,死死扼住咽喉。溫良恭儉?足配神器?一張張麵孔在姒廑腦中旋轉:伯父不降在宮後林苑將小弓遞到他稚嫩手中時孔甲堂兄溫暖鼓勵的微笑;老丘市井間,粗布短褐的農夫談及孔甲輕徭薄賦時眼中質樸的感激;朝會上元老們提及王子孔甲時神色間自然流露的肯定與敬重;乃至伯父彌留前最後望向孔甲那份難以言喻的不舍與擔憂……這些記憶彙聚成一股巨大的洪流,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心理防線。

“父王——!”

一聲嘶吼,撕裂凝固的空氣!姒廑猛地揚起頭!額上赫然是深陷淤血的印痕。那張尚存少年餘韻的臉龐因極致的痛楚與激憤而扭曲變形——眉宇間的確像極了年輕時的姒扃,此刻卻因激烈的情緒而布滿猙獰。當日光徹底照亮這張臉時,階下群臣無不變色倒吸冷氣:那雙驟然睜開的眼睛裡翻湧的絕非喜淚,而是如同暗海狂瀾洶湧的驚駭、被命運巨輪碾過般的劇痛、對強加桎梏的恐懼,以及……一種近乎悲壯的、洞悉命運慘烈後的絕望明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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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聲音如同生鏽鐵鋸在粗糲青銅上無情刮擦:“兒臣……實……實不敢承命!!”

砰——!

頭顱重重砸在青銅地上,金聲玉振!姒廑豁出去了,用胸腔內所有的氣流推動聲帶,字字泣血:

“論!嫡!係!正!統!”他嘶聲力竭,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間撕扯而出,“孔甲堂兄!乃先王不降陛下嫡親血脈!血胤純正,無可辯駁!乃是社稷之天然承緒!論!年!歲!齒!序!堂兄長於兒臣十載有餘!長幼有序,天地倫常!亙古不易之理!論!德!行!才!乾!堂兄封國臨洮治民,素以仁厚寬和傳頌四野!輕徭薄賦,勸學興禮!下至販夫走卒,上及士紳父老,有口皆碑!其賢名,非錦帛頌詞堆砌,乃萬民心之所歸!”

他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玉石俱焚般的尖銳,如同利劍刺破殿宇厚重的穹頂:

“儲君之位!係於國本!係於乾坤氣運!豈可因父王一己之好惡……因朝堂一時之……權、衡、傾、軋……便廢長立幼?!悖、亂、祖、宗、法、度?!顛倒綱、常、倫、序?!兒臣!姒廑!今日若苟安此位!即為悖逆天道!僭竊神器!不忠不孝!無父無君!罪孽滔天!寧受裂身之刑,不敢踏此血階一步!!”

“轟——!”

字字如九天驚雷,連番轟擊於威嚴神聖的玄鳥殿!刹那間,仿佛整座青銅殿堂都在無形的巨浪中動搖震顫!

嗡鳴與騷動驟然四起!原本如泥塑木雕的百官瞬間炸開!驚駭、恐懼、茫然、憤怒、難以言喻的幸災樂禍……無數目光猶如暗夜星火交織碰撞!幾位發須儘白、身曆三朝的老臣身體劇震,顫巍巍跨前一步,伸手指向姒廑,口中“你!你!……”驚怒難言,枯槁手指抖動如風中秋葉,卻被王座高處那驟然掃下的、冰窟深淵般的目光死死釘在原地,踉蹌著跌坐回席,老臉灰敗如土!兩名執禮太史令更是驚得魂飛天外,高舉玉圭的手臂懸停半空宛若凍僵;捧卷的年輕史令雙手篩糠般劇顫,那卷赤霞般的詔書仿佛也感知到凶兆,邊沿簌簌抖動。

窒息般的死寂再次降臨。唯餘姒廑拉破風箱般的粗重喘息,在這片被無形鉛水灌滿的殿宇中,沉重地回蕩。沉水青煙與血鏽氣息,糅合成一種粘稠的、令人欲嘔的氛圍,附著在每個人的口鼻心肺之上。

九重丹墀之上。

姒扃那如山嶽般巋然沉穩的帝王威儀,第一次裂開了一道細微卻真實的縫隙。那向來如石刻般冷漠的眉頭,極其緩慢地、又無比清晰地蹙了起來!雖隻微瀾,卻如萬鈞巨岩投入深不見底的寒潭!他凝視著階下那個身影,看著兒子酷肖自己的年輕麵容上布滿汗水、淚水和額角的汙血,看著那雙深陷眼窩裡灼燒著的火焰與極致痛苦——那痛苦如此熾烈,如此純粹,像滾燙的熔岩,衝擊著他精心構築的理性堤壩。這痛苦竟讓這位戎馬半生、心如鐵石的王者,內心最堅硬處,也泛起一絲幾乎要被自己忽略的刺痛與……難以言說的厭倦?

“大膽——!!”

須發如銀、身披玄色宗正禮服的姒衍——姒扃血脈上的叔父輩、宗室元老、禮法象征——如同被烙紅鐵水淋身,第一個暴起!他一步跨出班列,枯瘦的身體因狂怒而佝僂震顫,蒼髯戟張,目眥儘裂!方才太子嘶吼的每一個字都如同響亮的耳光抽在他飽經禮教浸潤的蒼老麵孔上!嘶啞的咆哮聲因極致的激動而帶著怪異的尖嘯,如同瀕死梟鳥的哀啼:

“立儲大典!國之重器!社稷命脈之所係!帝心天裁!乾坤獨斷!乃萬古不易之理!爾!身為太子!竟敢在朝堂之上……在神明注視之下……公!然!推!諉!悖!逆!此乃十惡不赦之……大、不、敬!視列祖列宗禮法為何物?置陛下九五之尊天威於何地?!狂悖!悖逆人倫!不知死活!!”

“王叔公!”

姒廑猛地仰頭,沾染血跡與塵埃的額下,那雙眼中的烈焰非但未被老宗正狂風驟雨般的怒斥熄滅,反而因這強橫無理的壓製燃燒得更為熾烈、更為純淨!那火焰深處,因痛苦而凝成冰晶,清冷而尖銳!他竟毫無懼色,聲音反而從嘶啞崩潰的邊緣掙脫,變得異常沉著、清晰,甚至帶上了一種穿透時光塵埃與權力帷幕的洞徹力量:

“昔日!先祖禹王大聖!懷柔萬方,疏導洪水,三過家門而不入,其德感召天地,其功澤被八荒!故受舜帝禪讓,承天命!其傳位於伯益,乃循上古聖王揖讓之至德!然!其子啟……緣何能承大統?!開家天下之始?!!”

詰問如同千年冰魄凝結成的尖錐,猝不及防刺入大殿之上每一位深諳曆史軌跡者的心魄!連高踞禦座、麵沉如水的姒扃,瞳孔亦驟然收縮!

姒廑毫無停滯,語速沉緩而極具力度,如同宣讀命運的判詞:

“是因一己血脈之私欲?!為強固姒姓一脈之永世權柄?!”他的目光如利刃剜過老宗正因驚愕而圓瞪的老眼,“非也!乃夏後氏德衰!乃時勢洶洶!乃征伐不斷!乃人心求定!先祖啟立夏朝,傳及太康失國,而後少康中興!其間血淚斑斑,屍骸盈野!祖宗立法,定嫡立長!所求者何?非為固守姒姓一族萬世不移之富貴尊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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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地回轉身軀,赤紅的目光掃過階下無數張煞白驚駭、或深思或憤怒的臉孔,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環繞著玄鳥圖騰的冰冷牆壁上,留下回音嗡鳴:

“所求乃定名分!明尊卑!止乾戈!息爭競!圖的是——社、稷、永、固!四、海、安、寧!萬、民、歸、心!唯其如此,家天下方可得延續!神器方不至淪為傾軋之場!血池之器!”

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金鐵交鳴的絕響:

“今日!若因父王偏袒,因朝堂私謀,便輕易廢黜孔甲長兄,悖逆祖宗成法!於前!則名分之基崩摧,綱常之鏈斷裂!敢問王叔公……他日!誰人敢保孔甲堂兄及其臣屬,無‘複國’之念?!他日!朝堂袞袞諸公,又有誰人敢保無人借此名分大義,煽風點火,掀起滔天腥風血雨?!他日!民心離析,諸侯異誌,烽煙四起,邦國分崩!這玄鳥社稷……這姒夏江山……將置於何地?!置於何地啊——!!”

“呃……啊——!”

最後一聲如同瀕死絕望般的呐喊,帶著撕裂靈魂的力量爆發出來!話音未落,姒廑身體猛地一個趔趄,幾乎難以支撐跪姿!他咬牙再次俯首,前額第二次狠狠撞向冰冷的青銅地麵,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悶響!隨即全身如同被無形電蛇纏繞,劇烈地痙攣顫抖起來!那隻緊攥著青玉圭柄的手,手背青筋暴起,仿佛要將那溫潤的玉器捏碎在自己屈辱的血肉之中!

“伏……伏惟……陛下……聖、明、燭、照……收……收回……成、命、啊——!!!”

那淒厲絕望、如同被拖入萬丈深淵最後的哀鳴,裹挾著靈魂噴湧的熱血,狠狠撞入被冰封的殿堂。最後的尾音消散後,是無邊無際、沉重得足以讓星辰失墜的死寂。時間的流動仿佛被青銅凝固,空氣粘稠如膠,寒意順著古老牆壁上玄鳥翅膀的每一片翎羽蔓延、侵蝕,滲入每一個人的脊髓深處,凍結了血脈的奔流。

匍匐在丹墀冰冷地麵的身影,如同被徹底抽去脊柱的泥偶,隻剩下不受控製的細微痙攣,昭示著生命殘存的微芒。

群臣諸侯隊列相對靠前的位置,昆吾氏當代族長、許地方伯昆吾蘇低眉垂目,保持著最標準的臣子姿態。他寬大的玄色繡鳥紋袍袖垂墜如雲,遮掩著袍內一切隱秘。然而無人可見,在他右手寬袖深處,一枚溫潤微涼的青玉正死死硌著他布滿老繭的掌心邊緣——那是先王姒不降尚是壯年太子時,巡視昆吾族地親自賜下、象征昆吾氏與夏後氏世代君臣盟誓的玄鳥符圭!它的邊緣此刻硬得像萬年寒冰,深深嵌入昆吾蘇緊繃的皮肉!姒廑王子聲聲泣血、字字如控訴般提及的“先王不降”、“堂兄孔甲”,每一個音節都如同無形的蛛絲,穿透這莊嚴殿堂內厚重的威壓與沉默,猝不及防地纏繞上昆吾蘇的心房,將那枚冰冷堅硬的青玉符號烙印灼燒得滾燙!他清晰地感受到,腳下這承載著玄鳥圖騰的青銅巨殿地基深處,那道被他強行忽視的、伴隨著先王猝逝和新王強勢繼位而生成的巨大裂痕,正因這番石破天驚的控訴而瘋狂地開、崩、斷!空氣,繃緊至極限!

“夠了——!”

一聲壓抑到極致的咆哮自九重丹墀之上轟然炸開!如同萬載冰川崩裂,裹挾著毀滅一切的熔岩狂怒和一絲被強行按捺的、源於靈魂深處的疲憊!這聲音低沉,滾燙,帶著千鈞之重狠狠碾下!

姒扃緩緩自王座起身。玄鳥冕服的廣袖拂過冰冷的墨玉扶手,發出令人心悸的細微刮擦聲。帝王如山般巨大的陰影瞬間籠罩住腳下那道渺小不屈的身影。那雙寒潭深淵般的帝目,先是如出鞘巨闕般淩遲過姒廑顫抖的脊背,繼而帶著凍結一切的威煞掃過階下所有臣子——那些驚恐、畏縮、閃爍、隱藏著各種盤算的麵孔——最終,竟停滯在虛空中的某個無形點上。仿佛穿透了玄鳥殿的穹頂,看見了漫長歲月裡某個早已模糊不清卻又始終盤踞在意識深處的暗影——也許是兄長不降臨終前那哀求的眼神,也許是父親遺詔卷軸邊緣暗紅的指印,也許,僅僅是他自己內心深處那無法徹底洗刷的汙點。

“王子……姒、廑。”

一字一頓,字字如冰刀剔骨,切割血脈,凍結親情!

“汝乳臭未乾!黃口孺子!”姒扃的聲音淬著北陸寒川最深處的凍息與不容置疑的最終審判,“所謂‘德行’?所謂‘天命’?汝尚未及冠,一雙盲眼尚未窺儘世事之幽深,一顆愚心豈知社稷之危艱!孔甲……乃朕王兄遺脈,自有其……”他頓了一下,喉結劇烈滾動了一下,吐出最後幾個字,咬音清晰沉重如金鐵墜地,“安!置!之!處!”

這“安置之處”四字,帶著令人骨髓生寒的確定性與不容置疑的冰冷意誌,自丹墀之上滾滾壓下,瞬間凍結了姒廑慘白麵頰上最後一絲悲愴的熱氣!

姒扃不再看腳下那個幾乎被他帝王威壓碾成齏粉的身影,視線如同鐵鉗,牢牢鎖定向階下百官,聲音斬釘截鐵,帶著開辟混沌的力量:“立儲大典!非兒戲嬉鬨!國之根本,在乎禮製!在乎尊卑!在乎法度天威不容絲毫侵犯!!”他目光最終如釘子般楔入早已麵無人色、汗透重衣的老宗正姒衍,“朕意屬姒廑!承天應人!安邦定鼎!此乃……夏後社稷千、秋、之、選!卿……可知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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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拉長的冰冷尾音,帶著足以碾碎靈魂的重壓。

老宗正姒衍渾身猛地一抖!一股寒氣從腳底瞬間竄上頭頂!他甚至不及擦拭不斷淌下的冷汗,身體已被那眼神中的無形力量死死箍住,如墜冰川般轟然下拜!“砰!”額頭結結實實砸在冰冷的青銅地上,發出一聲驚心動魄的悶響!

“陛……陛下聖明燭照!洞悉幽微!老臣……老臣昏聵糊塗!儲君之位關乎國脈,天命所歸,萬、萬不可因殿下一時激越之語而心生疑慮!老臣懇請殿下……念及江山萬民之重!蒼生懸望之切!速速……領受圭印!拜謝皇天後土!!!”他嘶聲呼喊,字字泣血,帶著被恐懼徹底壓垮後的悲鳴與絕望。

“萬請殿下領受——!!!”

如同被無形巨鞭抽打的獸群,階下所有朝臣諸侯,無論心中是驚濤駭浪還是死水微瀾,此刻皆在震耳欲聾的威壓下轟然跪倒!潮水般的頭顱砸向地麵的悶響彙聚成一片震撼的聲浪,吞沒了一切!這份凝聚了所有敬畏、恐懼、盲從乃至某種扭曲期望的宏大呼喊,以排山倒海之勢徹底淹沒了丹墀之上那道如風中殘燭般的身影!這不再是禮敬,更像是天地法則冷酷的裁決,壓得姒廑倔強弓起的脊椎,在一陣陣無聲的、來自於骨骼深處的哀鳴中,一點點、無可挽回地被這名為“大勢”的鋼鐵熔爐碾平、壓彎!

那方溫涼沉重的青玉符圭,如同命運冰冷的吻,被臉色青灰的老史令之手遞到那雙曾奮力拒絕的肩膀之前。姒廑的視線迷離而空洞,隻聚焦在那隻振翅玄鳥的猩紅眼瞳。那雙眼此刻再無溫和靈動,唯有穿越千年而來的冰冷審視,冷漠地注視著一個祭品。他感到整個世界在瘋狂旋轉——玄鳥的圖騰在振翅翱翔,巨大銅柱在傾斜崩塌,丹墀在扭曲塌陷,萬千叩拜的身影化作模糊不清的色塊……所有的聲音混合成一片令人暈眩的嗡嗡背景音。

終於,那隻曾經乾淨、此刻卻染滿塵土、血跡和絕望汗水的手,如同斷翅的蝶,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它不再屬於意誌,隻屬於對肉體的最後一絲牽引。指尖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著,每一次顫抖都牽引著靈魂深處的劇痛。那隻手緩慢地、被動地向上移動,穿越了凝滯的空氣,在無數道目光的注視下,艱難地觸碰到,然後,死死攥住了那柄冰涼圓潤、象征著他未來冰冷人生的圭柄!

指尖接觸玉圭的瞬間,一股徹骨的寒意刺入骨髓,靈魂深處發出一聲無聲的碎裂鳴響。

“兒……兒臣……”

聲音喑啞殘破,如同破敗銅鑼的尾音,每一次艱難的吐字都像是從胸腔深處強行撕扯出帶著血腥氣息的殘渣。

“叩……謝……天……恩浩蕩!!!”

最後一個字,耗儘了他生命中最後一絲試圖維持尊嚴的氣力。當“蕩”字的尾音消失在粘稠的空氣中,緊握玉圭的手猛地向下一沉!頭顱順勢再度重重磕在冰冷的青銅地上!這一次,他沒有再抬起。整個身軀如同被抽走了所有脊骨,癱軟在冰冷的地麵,隻有微微起伏的背部昭示著生命微弱的殘喘。一縷殷紅的細線,從他緊貼地麵的額角與地磚的縫隙中緩緩蜿蜒出來,如同地底不甘的哀傷滲出地表。

西河新都矗立在潁水北岸的曠野上。相較於曆經滄桑、浸透了數百年曆史與血淚、仿佛每一塊城磚都在低吟的老丘舊都,這座依照雄心藍圖倉促建起的年輕都城,顯得空曠而缺乏根基。嶄新的宮闕台閣在廣袤土地上鋪展開來,棱角分明,朱漆未乾,卻始終無法完全壓蓋住泥土的腥氣和初冬凜冽北風的尖嘯。寒風如同無形的刀刃,刮過剛剛竣工卻缺乏歲月沉澱的“聆風台”,帶起一片鬼哭般的嗚咽。

初冬的寒氣已刺骨。姒廑——如今已登基四載——裹在厚厚的玄狐裘氅中,肩頭壓著無形的重擔,獨自佇立在高台邊緣未設圍欄的豁口處。寒意毫不容情地穿透厚重的裘衣,灌入他的軀體,更將一股難以化解的沉鬱深深鍥入他的眉宇之間。他俯瞰著腳下:遼闊的都城宛若巨獸的骨架延展在大地上,新遷來的庶民和尚未遣散的役夫如同細小的螻蟻,在冰冷的凍土和堆砌的青石之間緩慢蠕動。寒風不時將斷斷續續的號子聲卷上高台,隨之而來的是濃鬱的、帶著冰碴子味的泥土腥氣。

他身後數百裡之外,是被群山環抱的老丘故地。那裡有母妃曾親手植下海棠的春熙小院;有先王不降偶爾興致盎然、帶著他與孔甲在林苑中騎馬嬉戲的暖日金暉;有踩踏得光滑溫潤的舊宮青石禦道;那熟悉的氣味、聲響、光影……甚至玄鳥殿內沉水香中揮之不去的藥味與鐵鏽氣,都已化為記憶深處的墨痕,沉甸甸地壓在他的心湖最底層。老丘,是他永遠無法擺脫的底色。而西河,即使過去了整整四個寒暑,那嶄新的冰冷,依舊無法暖熱分毫。

沉穩的腳步聲自身後響起,是精工鞣製的鹿裘軟履踏過尚且粗糙的石階發出的沙沙輕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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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露台風硬,寒透筋骨,當心龍體受侵。”一個清朗溫潤的聲音傳來,帶著許地方言特有的舒緩音調,聽在耳中,如山間清泉流過磐石,在冰冷的西河風中添了一絲獨特的暖意。

姒廑並未回頭,風吹散了他低沉沙啞的回應,如同歎息融入冷空:“昆吾蘇,你來了。”自登基伊始隨駕西河,已曆四年春秋。

昆吾蘇行至姒廑身側半步之後的位置站定。他身著象征昆吾氏宗藩地位的玄鳥銜日紋深衣,外罩一件禦賜的玄狐披風,身姿挺拔如崖邊青鬆。四年的王朝中樞生活,並未折損他身上屬於百工後裔的乾練,反而眉宇間更添了幾分洞明世事的沉穩與溫潤光澤。他微微仰麵,迎著西河初冬硬烈如刀的北風:“許地偏南,隆冬時節亦少此等刺骨寒流。初臨西河,這朔風倒真是磨人筋骨。”

姒廑疲憊的目光從遙遠天邊的雲層收回,落在昆吾蘇線條分明的側臉上,擠出一絲幾乎看不見的弧度:“顓頊帝裔,昆吾氏本宗,世代紮根中原沃土,這點風寒,不過砥礪筋骨罷了。”他微微頓了頓,話題轉向實務,“前日工正所報,城北那片澇窪,水患初治,進展若何?開春若有大水,城北新遷數坊百姓之家宅可會首當其衝?”他眼神裡流露出真實的關切,這是他少有的能擺脫內心陰霾的片刻。

昆吾蘇眼中掠過一絲被君主信任的亮光,夾雜著對自己族中技藝的自得:“陛下洪福。賴上天眷顧及役夫勤勉,彼處水道底基已深鑿三尺有餘,淤塞多年腐泥穢物儘數清除。更循陛下聖諭,采用新法:以礫石夯實基底,巨鬆為筋骨,構築堤岸框架,輔以打通節眼的楠竹為涵,引水暗行。若天佑其成,春汛之前,當可儘絕此患,城北萬民之家宅安然無虞。”

“善!”姒廑頷首,疲憊的臉上綻開一絲真實的寬慰,“昆吾氏水利之道,世襲工正之位,果然不負先祖顓頊帝遺澤。卿之能,可為百官工正者之表率。”這份讚譽發自內心。昆吾氏在疏導河道、築城製器上確有世代傳承的精湛技藝,更難得的是那份務實與巧思,在朝堂傾軋之中,這份才能更顯彌足珍貴。

昆吾蘇謙遜地微微躬身,並未居功自傲。他的目光卻悄然轉向了正東方位,那是舊都老丘的方向,輕聲問道:“陛下離鄉已近四載,魂夢常縈繞於老丘舊都?”

這一問,如同鑰匙開啟了封鎖最深的心門。姒廑臉上的最後一絲暖意驟然消失無蹤,被濃得化不開的倦怠與深入骨髓的孤寂取代,宛如西河凍原上凝成的霜:“是啊……”聲音低啞下去,帶著夜梟般的空蕩回響,“……那斑駁的老城垣牆皮剝落的色澤,暮鼓聲裡悠長的餘韻,後山鬆柏林間寒鴉的啼叫……甚至,”他微微合眼,仿佛舊日氣息撲鼻而來,“玄鳥殿裡濃得化不開的沉水香……和那混雜其中、再也無法剝離的藥與血的濁氣……都夜夜入夢,驅之不散。”他微微側過頭,清冷的目光掃過昆吾蘇沉靜如水的臉龐,“孔甲堂兄,在老丘舊宮……一切,當真如那些奏報所說,安好無恙麼?可有……怨望?”

提及“孔甲”二字,昆吾蘇垂在袍袖中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蜷。掌心仿佛又能觸碰到那枚貼身攜帶多年的玄鳥青圭冰涼的邊緣。他沉吟片刻,聲音保持著沉穩的平直:“據老丘留守主事及沿途驛卒密報,孔甲殿下自遷居舊宮西苑,深居簡出,唯以讀書養性,撫琴弈棋為樂。平日所需器物飲食,皆按宗室子弟規製供奉充足。出入皆有虎賁甲士隨行護持。並無……無逾矩言行。殿下言行舉止皆安泰如常,請陛下寬心。”

“安泰如常……安然……”姒廑輕輕地、反複咀嚼著這幾個字,唇邊掠過一絲極淡、卻似苦膽般苦澀的弧度。安然的孔甲,如同一柄無形的懸劍,始終高懸在父親姒扃的心頭,如今父王已薨,這柄劍是否就轉交到了自己手中?它又何時會落下?還是……它從未真正放下?那“安泰”二字背後,是真正的超脫?還是更深不可測的寂靜風暴?

幾片被寒風吹落的枯梧黃葉,打著旋兒掠過空曠的平台。姒廑的目光追隨著那些無助漂泊的葉子,眼神迷離恍惚,深藏於眼底的某種壓抑已久的鬱氣奔湧欲出,幾乎要將他撕裂:“安然……或許……當年在玄鳥殿前,本王就不該……不該去接住那塊符圭……便該如此安然下去……甚至……”他閉上眼,聲音低得如同耳語,帶著夢囈般的迷茫與痛楚,“便該讓它……歸於它原本該在的位置……歸於……那輪真正的太陽……也不至於……將這由冰窟冷鐵打造的禦座……坐成……這般萬載寒冰的模樣……”

寒風凜冽如刀,刮得人臉頰生疼。昆吾蘇肅立一旁,沉默不語。他深邃的目光投向東方天際更悠遠處,那裡層雲低垂,灰蒙蒙一片,與遠處的山影融成一片混沌的鉛色。年輕帝王話語裡那份深入骨髓的孤寂與自棄,比西河最凜冽的北風更寒冷徹骨,也更令人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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