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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河王宮初成的主殿群,雖然氣象崢嶸,殿宇巍峨,朱漆金飾在暗沉的冬日裡依然熠熠生輝,卻終究敵不過初冬寒風的無孔不入。凜冽的北風呼嘯著穿過尚未緊密的廊廡接縫,穿過新木製成的巨大窗欞縫隙,在空曠的殿堂樓閣間肆意衝撞,帶起一陣陣宛如鬼魂悲泣般的尖銳哨鳴。
姒廑拖著疲憊沉重的步伐,剛剛處理完一天的冗雜朝務,獨自一人穿過漫長而幽深的宮廊。西河新都營造至今已經整整八個春秋,昔日的新土氣息被經年的煙火人味所取代,卻終究沉澱不下一絲一毫舊都的暖意與慰藉。那無處不在的寒意深入骨髓,連同這座冰冷的王位所帶來的重壓,早已在他眉宇間刻下了揮之不去的沉鬱與病氣。
剛踏入通向君王日常起居暖閣的廊下,一股濃烈到令人窒息欲嘔的氣味便混合在寒風裡撲麵而來!那是由多種名貴藥材熬煮後混雜的奇苦之氣,混合著病人五臟六腑衰竭腐朽後散發出的汙濁氣息,濃重得沉甸甸的,幾乎形成有形的屏障,隔絕了外麵清冷的空氣,也死死壓在了姒廑的心口。
暖閣內外,所有的門窗都被厚厚的錦簾密閉,角落裡巨大的精銅火爐燒得通紅,爐蓋上煮著的水壺發出嘶嘶的熱氣,室內空氣卻依舊彌漫著一種驅之不散、源自病榻深處骨髓裡的陰寒。
姒廑的腳步在厚重的織錦屏風外驟然停駐,如同踩到了看不見的利刺。他深深呼吸了幾口帶著藥味的暖空氣,試圖平複胸腔裡那陣莫名的悸痛與恐慌,才極其緩慢、極其輕微地移步轉了進去。
夏王姒扃,曾經魁偉如山、能在萬軍之中揮鉞搏殺的王者,此刻正深陷在層層錦繡絲衾之中。那張曾帶著睥睨天下霸氣的臉龐,如今深陷如同枯骨,兩頰凹陷處投下大塊陰影,唯有一雙眼窩深陷、顯得異常碩大的眼眸,依舊亮得驚人。那渾濁的瞳孔裡翻湧著沉屙纏身帶來的苦痛、臟器衰竭引發的窒息,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洞悉生死終點卻又被無邊無際的不甘與如影隨形糾纏了他一輩子的深層疲憊所籠罩。
他胸前單薄的絲被隨著每一次艱難的呼吸劇烈起伏,喉嚨裡發出的已不再是正常的呼吸聲,而是如同朽爛風箱被強行拉扯摩擦的嘶嘶破響,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身體不由自主的向上弓起,每一次呼氣都帶著痛苦的回縮。濃重的藥氣與肉體由內而外開始腐爛的惡濁氣息,正是這暖閣內令人窒息的主調。
“父王。”姒廑上前幾步,在寬大的紫檀病榻前撩衣跪坐下來,聲音低啞。
姒扃的眼珠極其滯澀地轉動了一下,渾濁渙散的目光似乎費了很大力氣才聚焦在兒子臉上。八年王位磨礪,已將那個曾在玄鳥殿前激烈抗爭的少年郎徹底改造。曾經的青澀與灼熱的情感外露被磨平,被一種深晦如海、仿佛連光線都能吞噬的沉鬱氣質所完全取代。這張臉早已脫去了稚氣,眉宇間刻下的深痕卻像極了年輕時的自己,隻是那沉鬱比當年的自己更加厚重,如同冰冷的墨玉麵具。
“……西河的……日頭……”姒扃的聲音像是生鏽的鐵片摩擦著腐朽的木頭,每個字都擠榨著所剩無幾的生命元氣,“太……涼……寡人……寡人常常夢回老丘……”他的目光變得恍惚迷離,透出深沉的懷念,“夢見……老丘……初春……高牆下……那幾株……頂著凍土……裂開的……不知名的……小草……倔強得很……”
枯瘦如柴的手指忽然動了動,吃力地、緩慢地抬起,指向床榻內側上方的牆壁某處。
姒廑的目光艱難地離開父王那張枯槁的臉,循著那手指顫抖的方向望去。
那裡!懸掛著唯一的一件兵器——正是當年玄鳥大殿內,先王姒不降油儘燈枯彌留之際,姒扃從他緊握的手中接過來的那柄象征無上王權的玄鳥玉鉞!墨玉為身,金絲鑲嵌成怒展雙翼、浴血飛騰的玄鳥圖騰,鳥喙微張似吞天穹!那顆以鴿血寶石鑲嵌而成的鳥眼,此刻在暖閣通紅爐火的映照下,閃爍著一種妖異的、冰冷血腥的凶煞紅光!它靜靜懸掛在那裡,仿佛一件超越時光的聖物,無聲地見證了夏後氏權力每一次血腥的傳承。
“玉……鉞……”姒扃失神的眸子死死盯住它,喉嚨深處發出無意義的渾濁聲響,胸膛的起伏驟然加劇,如同即將窒息般劇烈掙紮起來!那隻枯柴般的手猛地抬起一個更大的幅度,似乎想要抓住那冰冷的鉞柄,眼神陡然間變得異常凶狠、怨毒,混雜著無邊的迷茫與執念!
“寡人……沒……錯!”他的聲音驟然尖銳,帶著撕裂般的淒厲,“江山……社稷……不能交給……連一塊……玉……圭都……握不穩的……懦弱……孺子!!”他喘不上氣,卻仍掙紮著嘶吼,“寡人……是為了……夏朝!為了我姒氏……千……秋……”
劇烈的咳喘如山洪暴發!姒扃的身體如同被無形的巨鞭猛抽一記,猛地弓起!暗紅近黑、粘稠得如同醬泥、夾雜著大量破碎血肉顆粒的腥臭血液,如同炸開的酒囊狂噴而出!瞬間染汙了錦繡的被衾,噴濺在侍立左右的宮女宦官身上,更有幾滴滾燙粘稠的汙血,猛地濺在了跪在榻前的姒廑的臉上和玄色龍紋常服的衣襟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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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溫熱的、帶著生命最後灼燙與那始終糾纏他、至死方休的頑固執念的腥鹹液體,如同烙印,燙得姒廑渾身劇顫!
“父王!!!”姒廑臉色劇變,駭然驚叫出聲,“禦醫!禦醫速來!快傳禦醫——!!”
靜候在角落陰影中的老禦醫跌跌撞撞撲到榻前,枯瘦的手指劇烈哆嗦著,強行從針囊中拔出金針。幾名侍從強忍恐懼,手忙腳亂地清理穢物。
暖閣內瞬間一片混亂!
劇烈的咳血似乎耗儘了姒扃最後的生氣。在禦醫施下幾枚金針後,噴湧的勢頭竟稍稍減弱了些。他那用力弓起的身體驟然失去了所有支撐的力道,重重地跌回錦褥之中,隻剩下急促微弱得如同微風吹拂破紙袋般的嘶啞喘息,喉管深處是濃痰攪動血水的咕嚕嚕粘稠異響。
他渾濁到了極點的眼睛,卻在這一刻異常清晰地、死死地盯住了姒廑!那目光裡所有屬於帝王的強悍、霸道、怨毒和不甘,如同被無形大手飛快抹去,隻剩下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仿佛看穿了萬載輪回的空洞與……一種靈魂深處徹底熄滅後的、無喜無悲的絕對虛無!
那是洞悉宿命、放棄抵抗的眼神!是徹頭徹尾的疲憊!
他用儘這具殘軀中殘存的最後一點力氣,猛地抬起那隻枯瘦的手,顫巍巍地、極其艱難地、再次指向牆壁上那柄閃爍著妖異血光的玄鳥玉鉞……
然後!那根耗儘了他一生權謀與生命才抬起的手指,如同被無形的巨力猝然剪斷了繩索,猛地垂下!直直地砸在錦褥之上!再無一絲生息!
而那雙空茫到了極點的眼睛,卻仍然大張著!直直地、空洞地、穿透般地望向暖閣頂棚那繁複華麗的藻井——藻井中央核心處,繪著一隻巨大的、在五彩祥雲中展翅翱翔、俯視眾生的玄鳥圖騰!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停滯。暖閣內隻剩下銅爐裡炭火燃燒發出的輕微劈啪聲,以及玉鉞那血紅的鳥眼在跳躍爐火映照下幽幽流轉的、冰冷妖異的光芒。濃烈得令人作嘔的血腥味、肉體朽壞的惡臭、珍貴的藥材奇苦,混雜著銅炭燃燒的苦焦煙味,如同一層無形的、粘稠的油汙,覆蓋在暖閣內每一個人口鼻之上,令人窒息欲絕。
仿佛經過了漫長的凝固時光,姒廑才極其緩慢地抬起手,用蒼白冰涼的指腹,極輕、極緩地抹去濺落在自己眼角下方的那一點尚帶餘溫的粘稠黑血。暗色的血痕在他慘白的皮膚上留下一道刺目的印記。他麵無表情地抬起頭,望向病榻上那具再無聲息的軀體。
那張臉!那張枯槁的臉!那雙至死無法合攏的空洞眼睛!此刻以一種前所未有的、毫無掩飾的形態,將一種名為“命運”的巨大荒誕感,赤裸裸地砸在他的麵前!
沒有眼淚流下。隻有古井深處萬丈寒冰般的沉靜,如同最深的海溝,一點點覆蓋了他那雙曾經曆經痛苦、憤怒、掙紮、妥協的眸子。最終,隻餘下徹底的、了無生機的墨色。
“陛下……”昆吾蘇不知何時已悄然立於屏風之側的陰影之中,高大的身影在搖曳燭火下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石獸。他的目光先落在姒廑沾著汙血的冰冷側臉上,繼而又滑向病榻上終結了傳奇的夏王屍身,最後,如同被磁石吸引般,定在了牆壁上懸著的那柄玄鳥玉鉞上。鉞刃血光森然,尚未乾涸的血滴沿著鋒利的鉞尖,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凝聚,滴落,砸在地麵氤氳開一小片暗紅。這畫麵,與他袖袋深處緊貼肌膚、冰涼堅硬的那枚玄鳥青圭邊緣,產生某種隱秘而殘酷的共鳴。
西河初冬的寒風終於突破了厚厚門簾的阻攔,從緊閉窗欞的縫隙中猛灌而入!燭台上密集的火焰在勁風中一陣狂亂的跳動、掙紮,最終幾近熄滅!燭火的猛烈搖曳,瞬間將牆壁上那玉鉞血眼的倒影猛然拉長、扭曲,如同一個龐大猙獰的血色魔爪,投射在姒廑蒼白僵硬的臉上!那印記在他眉宇間一閃而過,卻像一個無法磨滅的烙印!
初夏的風,本該是溫煦和緩的懷抱。然而姒廑在位的第八年,西河王城的上空卻彌漫著一種令人心頭發毛、坐立不安的沉悶燥熱。天空呈現出一種詭異的、沒有層次的均勻的灰白色調,高遠得不像真實的天幕。巨大的、鉛灰色的雲層如同凝固的山巒,沉甸甸地堆積在西方地平線的儘頭。雲的邊緣被一種來源不明、極其刺眼的白光整齊地切割著,顯得異常銳利,卻連一絲濕潤的雨意也嗅不到。空氣凝滯得如同膠水,連呼吸都帶著沉重粘滯的阻力。
正午時分。
高闊巍峨、幾乎插向灰白天幕的西河新都觀星台上,早已戒嚴森嚴。王朝所有的欽天監官員、負責溝通天地鬼神的大祝、執掌宗廟禮典的大宗伯儘數肅立。他們麵上如同戴著統一的麵具,凝重、忐忑、驚疑不定。觀星台中央,巨大的青銅盤內盛滿了清水,水麵光滑如鏡,倒映著那片詭異寂靜的天空——這是“占天鏡”進行最為嚴謹神聖觀測的標準器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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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王姒廑,身著一件素白常服,沒有戴冠,長發簡單地用一根素玉簪束起,背對眾人,獨自憑欄。登基已經八年。這八年,積年的憂慮與國事的重負如同一道緩慢旋轉的磨盤,日夜不息地碾磨著他的身體和精神。曾經明亮的眼神,早已被時光與沉屙磨礪得黯淡無光,深陷的眼窩裡隻剩下兩道如同凍土刻痕般的疲憊與沉鬱。他手扶著冰冷的玉石欄杆,指尖感受著那異常的燥熱氣息,眺望著那片令人不安的灰白穹頂。心臟深處,一種奇異的悸動感與難以言喻的不安混合交雜,如同在平靜湖麵下悄然湧動的暗潮。
滿頭銀絲、眼瞼幾近遮蓋住大半眼珠的老太史令史黯,枯槁的手指焦躁地敲打著巨型銅盤的冰邊,喉嚨裡發出含混不清的咕噥:“天懸鏡……氣滯而鏡平……凶險之極……不該……不該來得如此之急……如此之暴烈……”
大宗伯姒文忠,身為王室遠支宗親,本該是今日主持禳災祭祀的主祭者。此時他捧著盛滿了雄雞鮮血和醴酒的白玉圭璧,試圖穩住顫抖的雙手,但那微不可察的抖顫卻清晰地傳遞著他內心深處的巨大恐懼。
死寂。令人窒息的死寂如同無形的蛛網,層層纏繞住高台上每一個人的心臟,越收越緊,緊得讓心跳都失去了原有的節律。
就在這幾乎要將所有人生生悶死的、繃緊到極限的死寂邊緣——
毫無征兆!
西南方!那遙遠天幕儘頭,那片堆積如山的凝固鉛雲的縫隙邊緣!另一個龐大無比、散發著酷烈慘白光芒的光團!如同掙脫了某種束縛的惡獸,毫無預兆、無比突兀地、猛然撕裂了厚重的雲層!瞬間跳了出來!
第二個太陽!
它的邊緣銳利如新磨之刃,白光熾烈到足以灼傷人眼,散發著一種不屬於人間任何造物的、純然的、冰冷的、足以焚毀一切的酷烈!它就這麼憑空跳了出來,穩穩地懸在灰白天幕之上,與原本那一輪被厚重灰幕遮蔽得蒼白黯淡、失卻威嚴的太陽——遙遙相對!
雙日!同天!
刹那間!死寂的觀星台如同被滾沸的油鍋炸穿!壓抑到極致的驚呼如同山洪暴發,瞬間掀翻了殿宇!
“二日!!!”
“天啊!!那……那是什麼?!!”
“妖孽!!邪陽當空!!這是滅世之兆!!”
“天罰!!!絕對是蒼天降罰於姒夏!!!”
太史令史老手中那枚用於龜甲占卜的通靈古甲,“哐當”一聲脫手而出,重重砸在冰冷的黑曜石地麵上!他駭然圓睜那雙被鬆弛眼皮遮掩多年的老眼,望著天邊那兩輪散發著無邊酷烈氣息的白色日輪,臉色瞬間如同刷上了生石灰,慘白無人色!乾癟的嘴唇哆嗦著,再也發不出聲音,唯有“嗬……嗬……”的漏氣聲,如同破敗的風箱在風中哀嚎!
大宗伯姒文忠心神巨震,失魂落魄,雙手再也無力捧持!“啪嚓——!”一聲脆響!那象征人間禮敬天地神明、價值連城的純白玉圭璧!應聲摔落在堅硬冰冷的石台上!頓時四分五裂!羊血混合著濃烈的米酒,瞬間在破碎的玉渣中洇開一大片極其粘稠、極其刺目的暗紅!散發著濃鬱的不祥氣息!
“凶煞臨朝!滅國之兆啊——!!!”一個年紀尚輕、經驗淺薄的靈巫,在承受了“雙日臨空”的巨大視覺衝擊與心理壓力後,精神徹底崩潰!他指著天空那兩輪妖日,發出淒厲欲絕、穿透雲霄的尖叫!隨即身體一軟,如同斷線的傀儡般栽倒在地,昏死過去!
混亂!絕望的、歇斯底裡的混亂如同致命的瘟疫,在觀星台上徹底爆發開來!深不見底的恐懼如同無數條冰寒的毒蛇,瞬間纏緊了每個人的心臟,抽走了他們骨骼中所有的力量!
姒廑的身體猛一個劇烈晃動!在聽到“二日”尖叫炸響的瞬間,他如同被無形的重錘狠狠擊中胸口!猛地轉過身!那雙被濃重病氣和沉鬱包裹多年的眼睛,如同瀕死者回光返照般,驟然爆發出令人心悸的光芒——那是極致的震驚、難以言喻的駭然與……一種在命運最終揭露其殘酷本質時、靈魂深處猝然迸發的明悟!
他死死盯住視線!望向西方那片詭異得不像真實的天幕——
那裡!兩個巨大無比、散發著慘白妖光的圓輪!如同兩隻冰冷到絕對無情、巨大到遮蔽蒼穹的惡魔之眼!恒古不變地、森然地、自上而下地、俯視著整個渺小得如同沙礫般的人類城池!
一股冰冷刺骨、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瞬間從姒廑的尾椎骨閃電般直衝上頂門!他清晰地感受到!那兩輪邪日熾烈的、帶著毀滅氣息的白光!穿透了觀星台層層疊疊的石磚結構!穿透了他身上單薄的素色布衣!直直刺入他的靈魂最深處!
一種無形的、比西河南山更加沉重、更加窒息的龐大壓力!混合著八年積累的所有疲憊與無儘的絕望!如同萬仞高山般轟然砸下!瞬間將他身體裡支撐著的最後一絲元氣,徹底抽空、碾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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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噗——!!!”
一大口滾燙、粘稠、色澤暗紅發紫、散發著不祥甜腥氣息的汙血!裹挾著所有來不及說出的震驚、洞徹宿命後的釋然、以及對這無力改變的殘酷現實的詛咒!毫無征兆地!如同一朵極儘綻放的死亡罌粟花,猛地從他的口中狂噴而出!噴灑在前方的玉石欄杆、台麵,以及他素白的衣襟上!
“陛下——!!!”昆吾蘇驚駭欲絕的嘶吼在混亂爆發的第一刹那就已炸響!
這位昆吾氏族長、夏王的心腹近臣,其動作快逾奔雷!在姒廑的身體如同被狂風扯斷線的紙鳶般向後軟倒的瞬間!昆吾蘇強壯的身體如同離弦之箭般撲至近前!一雙強健有力的手臂,已穩穩地、不容置疑地將姒廑下墜的冰冷身軀牢牢架住!
懷中之軀輕飄得如同蟬蛻,冰冷得毫無生命的氣息。姒廑幾乎全部的重量都倚靠在昆吾蘇的臂膀之上,才能勉強維持著未倒下的姿勢。他的頭無力地後仰著靠在昆吾蘇肩頭,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粘稠溫熱的血沫混合著內臟碎片如同破敗的噴泉,不斷從他嘴角、鼻腔中溢出,沿著下頜滴落,迅速染汙了昆吾蘇堅實臂膀處的深衣袍服,洇開一片片觸目驚心的、迅速擴散開來的暗紅。
冰冷的沉重感。一種讓人靈魂都為之凍結的、屬於骸骨剝離了血肉後的獨特重量感,清晰地通過手臂傳遞而來。姒廑空洞睜大的瞳孔,失焦地凝望著那片妖異的、懸著雙日的灰白蒼穹,慘白的麵容卻籠罩著一層奇異的、近乎安詳的光暈。那不是平靜,是徹底的耗儘與…釋然。
昆吾蘇架住他那失去所有力量的身軀,毫不猶豫地用儘全身力氣將夏王半攬半架,強行拖離這喧囂混亂至失去理智的觀星台邊緣,踉蹌著撞向角落一處半傾頹的、由巨大整塊墨玉雕琢而成的舊日祭器殘骸之後。這殘骸高大黝黑,勉強能遮擋些許那足以焚毀一切的慘白妖日之光,留下一點可憐的、彌漫著塵埃與石頭腐朽味道的陰暗角落。
懷抱中的身體猛地一陣劇烈抽搐!姒廑的氣息變得混亂而微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胸腔深處如同無數細密絲線被強行撕裂般的可怕破響!他染滿汙血的手下意識地、極其用力地死死攥住了昆吾蘇手臂處深衣的前襟布料!指關節因極度用力而根根凸起慘白,深深嵌入絲麻布料之中!仿佛那是他陷入無邊冰冷汪洋中唯一能抓住的浮木!喉嚨裡發出意義不明、含混著血泡的嗬嗬聲,粘稠得近乎凝固的紫黑色血液如同止不住的溪流,持續從他扭曲的嘴角洶湧外溢,染紅了昆吾蘇的前襟。
昆吾蘇毫無遲疑!一隻手緊緊攬住夏王羸弱的身軀,另一隻手瞬間探入懷中,欲取那昆吾氏秘傳的、有續命護心奇效的丹藥青銅扁盒!那盒中青玉丹丸,是許地深山千年芝草混合數種奇花異草秘煉而成!此刻是唯一的希望!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將碰觸到那冰涼盒體的瞬間!
那隻染滿溫熱紫血、冰涼滑膩、如同剛從千年寒玉中掏出的手!猛地從虛空中探出!以令人驚駭的、近乎回光返照的力道!死死地、如同鐵箍般扣住了昆吾蘇試圖取藥的手腕!
是姒廑!
這隻剛剛才失去支撐身體力量的手,此刻卻爆發出了禁錮靈魂般的恐怖寒氣!
昆吾蘇的動作瞬間僵滯!全身如同被無形的寒氣凍結!他猛地抬眸,對上了姒廑的眼睛!
那雙本已渙散空洞的眸子,此刻瞳孔深處竟然重新燃起一點火星!微弱、搖曳,仿佛被極寒冰水浸透的灰燼內部,僅存的一絲火種在最後的掙紮中猛然爆裂!微弱!卻帶著焚儘一切阻攔的、無比執著、無比銳利的光芒!他死死地、用儘生命最後燃燒的光芒死死盯著昆吾蘇!嘴唇劇烈地、無聲地翕動著!口型在不斷重複著一個字……
昆吾蘇的心臟在胸腔裡如同被巨靈神的重錘瘋狂擂擊!轟隆作響!殘破墨玉祭器之外,雙日妖異的慘白光芒依舊無情籠罩著整個觀星台!恐懼的喧囂如同億萬螻蟻啃噬骸骨彙成的死亡潮汐,幾乎要將這狹小的角落徹底淹沒、碾碎!而他懷中,夏王那具單薄、冰冷如同玉石般的身軀正攜帶著生命的餘燼飛速流逝!那隻攥住他手腕的冰寒手指如同從黃泉冰獄中伸出的鬼爪,鉗得他骨縫生疼!這一刻,這狹小的陰暗角落如同被兩股毀滅性的力量拉鋸:一邊是象征王朝末日崩塌的恐怖天象與山傾海倒的混亂人聲;一邊是君主臨終前最後一次凝聚了全部靈魂力量的無聲壓迫與意誌傳遞!他看到姒廑沾血的嘴唇在劇烈的痙攣中,無聲地、反複地開合……
孔……孔……?
昆吾蘇驟然一凜!刹那間,如同暗夜中一道閃電劈開迷霧!福至心靈!他不再試圖去強行掙脫那冰寒的鉗製去取丹藥!那隻被死死抓住的手腕不再掙紮!反而凝聚起全身的力量,將那隻未被抓住的右手手掌——那隻寬厚、布滿兵器磨礪與築城勞作留下的老繭、此刻沾染著夏王熱血與掌心汗水的右手——驀然攤開!沉穩地、迅捷地、不容置疑地伸到了姒廑沾滿汙血、痙攣不已的唇畔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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