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玄鳥隱翼_華夏英雄譜_线上阅读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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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玄鳥隱翼(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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妹喜那雙冰雪般銳利、洞徹一切的眸子,在聽到“曆代商主掌鼎器”、“祖宗成法”、“三歲童子”等字眼時,似乎驟然閃爍了一下。那光芒極快,像被投入石子的寒潭瞬間泛起的漣漪,旋即又被更深邃、更不易察覺的暗流與冰冷的算計重新覆蓋。她的目光在伊尹身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重新評估這張平靜麵孔下可能潛藏的深度。隨後,那目光移開了,像一隻對短暫停留感到無趣的幽魂,漫無目的地滑過室內鑲嵌在牆壁、梁柱上的各色閃爍寶石和巨大珍珠;又投向窗外那被烈日烘烤得扭曲炫目、充滿異域奇珍卻死氣沉沉的庭院景象,目光裡沒有喜悅,隻有一片空洞的厭煩。最終,她的視線重新落回自己塗滿蔻丹、堪稱完美藝術品的手指甲上。塗著殷紅的修長指尖輕輕地、似無意又有意地劃過旁邊那隻溫潤光潔的白玉盞光滑的側壁,指甲尖端在冷硬的玉石表麵發出了一聲微不可聞、卻又在過分寂靜的空間裡異常清晰的輕響——“嚓”。

“藥好。”妹喜的目光凝固在玉盞上,如同對著虛空自言自語。聲音陡然低柔了下去,如同深夜孤寂幽穀裡吹過的一陣微風化作的歎息。但這歎息裡,剛才因藥液帶來的那一點點鮮活氣息已蕩然無存,隻剩下無邊無際、深不見底的茫然與虛無。“賞你件事做吧。”她像是忽然想起了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玩具,語氣重新帶上了一絲慵懶的命令口吻,卻又透著一種絕對的疏離感。她用那隻剛剛劃過玉盞、染著最濃烈紅蔻丹的指尖,如同驅使微不足道的仆人般,懶洋洋地點了一下靠近屏風窗格下某個不起眼的角落,“替我看看,”她加重了“看看”二字,仿佛在給予某種恩賜的差事,“那裡……是什麼味道。”

伊尹躬身,極其鄭重地應了一聲低沉清晰的“喏”。他的動作不急不徐,保持著內侍應有的恭敬步伐,緩步移至妺喜所指之處。那是靠牆的一個角落,擺放著一隻形製極其古老莊重、甚至帶著一點粗獷之氣的巨大青銅簋,內裡極其不協調地插著幾支色彩濃豔到刺目、尾羽長若匹練的異域孔雀翎或其他巨禽尾羽,絢爛得不真實。簋旁,一隻同樣巨大笨重的青銅盤裡,盛滿了澄澈的清水,平靜如鏡,映照著頭頂宮燈搖曳的光影。

然而,伊尹的目光沒有絲毫停留在那些紮眼的翎毛上。他幾乎是本能地微微俯下身,湊近那隻盛滿清水的巨大銅盆——並未觸碰到水麵,而是在相距水麵約莫三寸之處,如同最精密的動物般,輕輕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隨即緩緩地閉目凝神。周身所有的感官都集中於鼻腔。殿內無處不在的龍腦安息濃香?有。角落可能殘留的、不易察覺的塵埃陳腐氣?有。甚至一絲不易察覺的、來自婢女身上沾染的淡淡油煙?有。但這些,都非他所尋。

他耐心地、無聲地等待著。心臟在胸腔裡沉穩而有力地搏動。一息,兩息……果然!一股極其微弱、如同遊絲般的氣息,巧妙地混雜在清水本身散發出的、冰冷的濕腥氣和彌漫整個宮室的濃鬱香料底蘊之下,被他超乎常人的嗅覺精準地剝離出來!那是一種更為頑固、更為底層的……酸餿味!這氣味極其隱蔽,如同被精心擦拭覆蓋的黴點,卻又在伊尹踏上夏都斟鄩的第一天起,便如跗骨之蛆般彌漫在每一寸空氣裡的、億萬絕望蟻民掙紮求存所散發出的汗腥與體油的混合氣息——那是“生命泥沼”的氣味!但令人心寒的是,這味道並非來自遠方的貧民窟!它源自身後這座華麗得令人窒息的宮殿的……更深處!

伊尹的眼瞼在閉闔下微微顫動。他的視線仿佛穿過了眼前的清水,穿過了厚厚的牆壁,順著這微弱卻異常頑強的氣味指向,悄然向宮殿深處蔓延、探尋。最終,在越過那巨大銅盆水麵平靜反射的有限區域,在那覆蓋著厚重得如同凝固的夜幕般的玄色織金帳幔之後——那應該是通往寢殿更深、更為私密空間的入口——他的目光在虛空中猛地定格!那低垂至地麵的帳幔厚重無比,幾乎與角落的陰影融為一體。然而,就在那帳幔低垂的最底部縫隙裡,一道極其微弱的、不同於窗外自然天光的光源似乎正從縫隙後靜靜地投射出來!不是燭火的暖黃,也不是宮燈的金亮,而是一種……渾濁、深重、帶著莫名濕冷感的幽光!如同……沉睡在地底千萬年的遠古墳塋深處偶然泄露的一縷朽木磷火!微弱,卻昭示著某種巨大腐朽的內核。

他的目光在那縫隙的幽光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緩緩收回。並未立即回身稟報,而是繼續保持著閉目凝神的狀態,仿佛還在進一步確認。但心裡那份壓抑已久的沉重判斷,已如磐石般穩固。這華麗的玄宮核心,早已潰爛生蛆。

濃得如同凝固墨汁般的夜色,帶著沉重的濕氣,緊緊包裹著夏宮連綿無儘的殿宇群落。白日裡那些刺目的金碧輝煌、炫目的珠寶鑲嵌,此刻都沉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與死寂之中,隻留下冰冷沉重的輪廓線。大多數宮室都熄滅了燈火,如同沉睡的巨大屍骸。隻有極其少數的、造型為各種猙獰獸形的青銅油紙燈,在曲折回廊的某段幽暗柱影深處,散發出微弱而昏黃的光暈。這點點鬼火般的光源,非但不能驅散黑暗,反而將那些高大的廊柱投影拖長、扭曲成各種怪誕駭人的巨大陰影,無聲地在高聳冰冷的夯土牆壁上蠕動爬行,如同古老宮殿中永不散去的怨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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妺喜那座奢華得令人窒息的寢宮深處。

伊尹無聲無息地靠在一道巨大的、由整塊南方深山烏木雕琢而成、刻滿了複雜幾何與抽象獸紋的屏風背後陰影裡。他的身形靜止得如同屏風本身延展出來的一部分,連呼吸都微不可聞,仿佛已與背後繁複的暗色木紋徹底融為一體,化為一道純粹的、寂靜的守衛。他保持著一種近乎永恒的、融入背景的靜謐姿勢。隻有雙耳,那雙在黑暗中似乎能洞穿牆壁的耳廓,隨著宮殿深處某個偏僻角落偶爾傳來的、一陣陣飄忽不定、撕心裂肺卻又總是在最高亢處戛然而止的痛苦呻吟——那也許是某個受刑的宮人,也許是某個被玩弄至死的“玩物”——而極其細微地、本能地抽動一下。每一次抽動,都像是一次無聲的刻錄,將那黑暗中的痛苦烙印在感知的最深處。

時間在粘稠的黑暗中流逝。

不知過了多久,無聲無息。屏風正前方不遠處的內殿,那重如同夜幕垂落、覆蓋著通往寢宮最深最隱秘區域的織金嵌寶、厚重無比的帳幔,被從裡麵無聲地掀開了一道狹窄的縫隙。那道縫隙開啟得極其緩慢、極其小心,如同黑暗中謹慎撕開的一道微小傷口。

一個人影從那道縫隙中悄然走出。

是妺喜。

她身上白日裡包裹的那重重疊疊、繁複無比的七彩鸞鳥華服已然褪儘,隻穿著一件素得沒有一絲紋飾、甚至連滾邊都無的煙灰色軟緞寢袍。這簡單至極的衣袍,如同一抹夜色裡的殘霧,包裹著她。平日裡精心梳理的發髻也鬆散了開來,順滑的長發隨意地挽成一個鬆散的發髻,隻鬆鬆垮垮地斜插著一支沒有任何雕飾、甚至連拋光都粗糙簡樸的不知名獸骨打磨成的細簪。最令人驚訝的是她那張臉——白日裡若隱若現的麵紗早已除去,那張傾國傾城又被層疊華服刻意模糊的容顏,此刻完全暴露在從內殿縫隙中泄出的、微弱搖曳的光線下。

那微光並不明亮,帶著一種病態的昏黃。它清晰地投射在她被精心雕琢過、卻依然被無情歲月深刻侵蝕的麵龐輪廓上。曾經吹彈可破、豔絕天下的肌膚,此刻在微弱的光線下暴露出細微的鬆弛、淺淺的法令紋痕,以及一種被長久壓抑、無形消耗所帶來的深沉倦怠感。如同美玉被時光風沙悄然摩挲掉表麵的光華,顯露出內裡的溫潤與疲憊並存。她的步履不再是白日的雍容緩慢,而是輕柔得像夜行潛蹤的幽靈,無聲無息地踩在柔軟的皮毛地毯上,沒有走向外間富麗堂皇的廳室,而是徑直走向內殿深處一個更加不起眼的角落——那裡擺放著一個與整個寢宮任何一件華麗陳設都格格不入的物件。

那不是華麗的青銅器,不是雕琢的玉件,更非任何珍寶。那是一個用深色、未經精細淘洗的粗陶土隨意燒製出的簡陋土灶!灶體粗糙笨拙,甚至能看到燒製時留下的大小不均的氣孔和扭曲變形的痕跡。土灶之上,穩穩地架著一口同樣做工粗礪、笨重厚實、腹部深闊的深腹陶甕。甕口微微敞開著,此刻正有絲絲縷縷的熱氣從中頑強地升騰而出,散發著一種……純樸的、與安息香截然不同的食物氣息。

妺喜走到土灶邊,目光掃過甕口那嫋嫋升騰的白氣,眼底的冰冷銳利如同被瞬間衝刷乾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茫然空白的放空狀態。她毫不在意那件價值連城的煙灰軟緞寢袍沾上地麵可能的灰塵,也完全丟棄了王後的儀態,極為自然、如同鄉野間最普通的老嫗般,毫無形象地……蹲了下來。

她伸出那隻指骨修長、曾讓無數人傾倒的手。那隻手的指甲依舊染著血紅的蔻丹,在昏黃的角落微光下卻顯得詭異而淒豔。她拿起了放在陶甕旁一個同樣粗陋、像是隨意砍削打磨出的木碗,動作熟練無比。隨手就從旁邊地上一個敞口的粗麻布袋裡,舀了大半碗黃澄澄的、顆粒飽滿的小米。米粒如同碎金,倒入粗陶木碗發出細微的沙沙聲。她沒有絲毫停頓,又從那麻布袋旁隨意堆放的一小堆蔫黃乾枯、不知名也顯然算不上新鮮的野菜裡抓起一小把,毫不在意地一同倒進了敞開著口的深腹陶甕裡。

灶膛裡應該尚有未滅的暗紅炭火。隨著新米入甕,陶甕裡的湯液被沉入的穀物壓起漣漪,旋即又被甕底升騰的熱量催動著重新活躍起來。很快,甕內的湯液翻滾起更大的水泡,“咕嘟、咕嘟”的聲音在這寂靜的角落裡響起。一股濃鬱、純粹而帶著無比熨帖人心的穀物清香,伴隨著輕微的水蒸氣,開始固執地彌漫開來。這種味道原始、簡單,帶著土地、雨水和陽光賦予的生命能量,是生存最基本的滋味。

妺喜隻是靜靜地蹲在那裡,目光定定地望著那樸實無華的小米粥在粗陶甕的懷抱裡翻滾、膨脹、釋放出人間最質樸的香氣。外界的一切——那些鑲嵌的寶石、燃燒的龍腦香、價值連城的玉榻、象征著無限權力與財富的陳設——在這蒸騰著米粥熱氣的角落前,瞬間崩塌成最荒誕、最虛無的背景。隻有眼前這口溫熱樸素的陶甕,手中這把沉甸甸的木勺,鼻端這真實可觸的穀物清香,似乎才是這偌大宮室中唯一真實的、帶著溫度的存在,是她僅能抓住的、關於活著本身的微弱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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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尹隱於屏風之後最深沉的黑暗裡,屏息斂目,如同山岩。但他銳利的視線穿透了屏風雕花縫隙間狹小的空隙,如同最忠實的、不帶情感的記錄者,將眼前這極度反差的一幕牢牢印刻於心。昏黃微光下,他銳利的目光捕捉到妺喜俯身攪動米粥時,寬鬆的寢袍袖口向上滑落了一小截,露出了那平日裡被華服永久遮蓋、細瘦得驚人的一隻手腕。

一道陳舊發白、如同扭曲蜈蚣般的狹長疤痕,赫然印在妺喜那隻潔白的手腕內側!疤痕長逾兩寸,邊緣雖已與皮膚顏色接近,但那猙獰盤曲的形狀深入肌理,仿佛凝固著無法言說的劇烈痛苦。這疤痕絕非天生,也非意外劃傷,更像是某種殘忍束縛留下的終身印記。那觸目驚心的疤痕印記瞬間映入伊尹的瞳孔!它如同一個最原始暴力的詛咒符號,無聲地昭示著這具承載著傾世美貌與無上尊榮的軀體下,那曾經經曆並永遠無法擺脫的屈辱與傷痛的源頭。更深,更舊的瘡疤。它刻在皮肉,更刻入了骨髓,是夏王權力玩物的永恒烙印。

視線再稍稍下移,伊尹的眼角餘光捕捉到妺喜蹲姿時無意中裸露出的一段纖細腳踝。昏黃的光線下,腳踝線條依舊優美,皮膚白皙細膩。然而,就在那小巧的踝骨上方,另一道同樣陳舊發白、形狀扭曲的瘢痕!如同前一道的複製品!醜陋地盤踞在那象征著柔弱的部位!這第二道疤痕如同重錘,狠狠砸在伊尹心上。

那些象征“神寵”的、無處不在的古老圖騰浮雕此刻在黑暗中如同無聲的嘲弄。這個王朝最奢華宮室裡最高貴的囚徒,用這道傷痕累累的脊梁,維係著夏王那不堪一擊的虛榮。這深可見骨的烙印,在伊尹眼前烙下更深的印記:夏室,這高台巨壘之下,積壓著何等的戾氣!

粗陶甕裡的粥湯終於滾沸到了恰當的火候,米粒膨脹飽滿,湯水變得濃稠適中。翻滾的氣泡發出低沉而平穩的“咕嘟”聲。妺喜不再攪動。她隻是靜靜地看著,目光仿佛穿透了升騰的氤氳熱氣,投向某個遙遠未知的虛空,任由那濃烈的穀物清香充盈這個狹小而真實的角落。那香氣如此真實,如此飽滿,帶著土地豐饒的氣息和陽光曝曬後的溫暖醇厚,如同一個沉默卻有力的戰士,頑強地穿透了籠罩整個寢殿的、由濃膩奢靡的甜香構成的重重帷幕,也奇跡般地穿透了整座巨大宮闕之外彌漫的那令人窒息的汗腥體臭——“生命泥沼”的絕望氣息。她的眼神在那片白蒙蒙的水蒸氣中聚焦、渙散、變得悠遠而模糊不清。也許看到的,是早年部落村落裡炊煙嫋嫋、圍著土灶歡笑奔跑的童年?是那段尚未被囚入黃金囚籠、肌膚尚未刻上恥辱烙印的、短暫擁有生而為人的自由時光?

不知過了多久,一聲極其輕微的歎息從妺喜喉間滑出,無聲無息。她仿佛從一個漫長的夢中驚醒,又或者是終於厭倦了凝視那虛幻的過去。她輕輕地放下那隻粗糙的木勺,任由勺柄橫擱在灶台邊緣。粗糙的陶甕邊緣,在她搭在上麵的、一根同樣細長精美的手指指腹上,留下了一點微不足道的灰色泥印。她沒有去看那個泥點,也似乎完全不在意它會玷汙任何東西,隻是任由那一點屬於陶土的、屬於灶火的灰燼,安靜地留在她那曾被無數人跪吻膜拜的指尖。這微不足道的灰燼,仿佛是唯一能與她此刻靈魂相通的真實之物。

她緩緩地直起身。動作不再迅捷如幽靈,反而帶著一種因蹲伏過久或心境蒼涼帶來的滯澀感,如同精金打造的美輪美奐的金絲籠中,一隻被囚禁太久、早已忘記了振翅飛翔、甚至連如何挺直脊背都顯得僵硬的、無比倦怠的鳥。隨著她站直,微弱的光源在她腳下投射出一個不斷拉長的、扭曲的單薄影子。那影子無聲地向後延伸,最終連接上那道通往華麗寢殿核心區域——鋪著厚厚皮毛地毯、擺著白玉榻、彌漫著濃香的“主人”空間——卻在她眼中可能更似幽穀深淵入口的、厚重帳幔的縫隙。那縫隙如同一道傷口,連接著兩個無法調和的世界:一端是帶著灰燼的真實印記和泥土氣息的靈魂喘息;另一端,則是冰冷、虛偽、金光閃閃的永恒囚籠。她的身影在明暗交界處停頓了一瞬,隨即如同被那深淵引力捕獲,無聲地融入了那道縫隙之後的黑暗中。屏風縫隙裡的觀察結束了。

屏風之後,最深最沉的陰影裡,伊尹如同雕塑般凝固的身體,在妺喜消失在那道縫隙深處的瞬間,極其輕微地動了一下。他近乎貪婪地、小心翼翼地吸了一口這方寸之地中尚未來得及散去的、帶著新鮮小米清香的空氣。那口氣息帶著穀物的樸實溫度,順著他的鼻腔、咽喉、氣管,緩緩沉入肺腑最深處,繼而穿過橫膈膜,墜入丹田,如同極寒冰層裂縫底部頑強滋生、頂破凍土的第一縷草芽。這縷微弱卻真實無比的生機氣息,在經曆了三年夏都巨宮深處厚重如鐵、累積了無數汙穢與絕望的窒息感擠壓後,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紮下了一個微弱卻又無比堅實的新根!這香氣,是對商湯“巨人塵土,死蟲抽搐”疑問的,最殘酷也最真實的無聲注解。它是希望,更是比千萬控訴更沉重的證據。他胸腔裡那塊由無數晦暗線索、朽壞氣息、汗腥壓迫感凝結成的冰,驟然被這縷穀物的微溫刺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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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特有的、帶著沉悶燥熱的黏稠氣流在宮闕高大的廊柱間緩緩流動。白日的喧囂散去,更深露重時分的清寒尚未降臨。伊尹凝神站在一道精雕細刻著雲雷紋和夔龍圖案的巨大廊柱陰影裡,目光透過廊廡之外敞開的高大隔柵,投向庭院中央。那裡矗立著一棵傳說自夏禹時代便在此生長的巨大梧桐古樹。它本該枝繁葉茂,蔭蔽數畝,此刻卻在濃墨般的夜色中,隻顯露出殘破猙獰的枯槁輪廓。顯然,夏王某種心血來潮的“賞玩”或是一時暴怒的摧毀命令,已讓它生機斷絕大半。幾隻巨大的青銅宮燈懸掛在簷角,裡麵跳動的火焰極其微弱,光芒被深邃的夜色貪婪地吞噬著。那點微弱的昏黃光暈如同行將就木的螢火蟲,在風中有氣無力地飄搖著,似乎隨時都會熄滅。這點點微光,僅僅在虯曲盤旋的枯死枝乾上勾勒出鬼爪般猙獰的影子,映襯著背後宮牆巨大的、深不可測的黑暗剪影,營造出一種令人心悸的荒蕪與不祥。

妺喜的聲音如同冰水滴落在寒鐵上,突兀地在他身後響起,距離比記憶中任何一次會麵都更近,音調裡夾雜著一種夜露般的、深入骨髓的濕冷:

“商之智者……”

她並未撩開那道用於區隔不同區域的厚重織金簾幔,隻在其後開口,聲音仿佛來自另一個被包裹的世界。伊尹在聽到第一個字的瞬間,便如同最精密的機括被觸發,閃電般收斂了所有思緒,以近乎本能的速度轉身,麵向簾幔,垂首肅立,姿態恭敬得無可挑剔。簾幔厚重得如同垂落的黑鐵,其上織就的金絲銀線圖案在微光下浮凸著冰冷的光澤,完全遮蔽了後方的景象。隻有在她方才聲音傳出的位置,被簾幕後方極其暗淡、不知來源的幽暗光線透過織物最細小的縫隙,勉強映照出一個模糊飄渺、微微晃動的影子輪廓。

那影子似乎極其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如同水中的倒影被微風拂亂。隨後,一隻手的輪廓在靠近伊尹視線正前方位置的簾幔上顯現出來。指尖纖細修長,挑染著即使透過厚簾與微弱光影也能感受到的那抹熟悉的、濃烈的、如同凝固血滴般的殷紅蔻丹。那染著最靡麗色彩的指尖,無聲地在簾幔交織的金線與銀線縫隙裡,極其緩慢、又極其用力地劃過一道長長的、刻痕般的痕跡。這是一個無聲的警告?還是一個分享秘密的姿態?不得而知。

“昨夜……”簾後傳來聲音,依舊平緩無波,像是在講述一個遙遠的、與己無關的宮廷軼事,“夏王醒來……”妺喜故意在這裡停頓了一下,刻意的懸疑在這濃重得如同凝固熱蠟油的夜色中拖曳出一道冰冷的刻痕,每一個字都像冰針紮在皮膚上。

伊尹屏住了呼吸,如同蟄伏的獵豹感知到了空氣中的血腥。

“……他做了個夢……”妺喜的語速更慢了,似乎每一個字都需要從那冰窟般的心底艱難地掘出。緊接著,那原本毫無情緒的敘述語調驟然間染上了一層深入骨髓、令人肌膚表麵瞬間起栗的寒意,如同眼鏡王蛇捕獵前嘶嘶作響的信舌,“……他夢見……天上……竟……高懸著……兩輪……熾熱的……太陽!”那“兩輪太陽”的形容被她用極其扭曲的語調吐出,帶著難以言喻的詭譎。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也要被這夢魘壓垮,“它們……相互撕咬著……撲打著……如同爭奪獸王位置的瘋獸……它們釋放出的光焰……比熔化的金汁還要滾燙……比熔岩還要熾烈……它們唯一的目的……就是要燃儘……彼此……要將對方徹底焚毀……直到……”她又是一個刻意的、長到令人窒息的停頓,隨後用氣音輕飄飄地、如同吐出某種冰冷黏滯、帶著劇毒的毒液般,緩緩吹出最後幾個字:

“……隻剩下一輪……還在……燒……另一輪……就……碎了……熄了……掉了下去……”

“嘶——!”

伊尹垂在身側、掩在寬袖中的雙手,十指猛地如鐵鉗般向內死死攥緊!指甲的刃緣如同帶著千鈞之力,狠狠嵌入掌心的皮肉深處!掌心的劇痛完全無法與心靈受到的衝擊相比。一股滾燙灼燒、混合著極端驚駭與被點爆的野望的激流瞬間衝頂,直貫天靈蓋!眼前一片熾烈的、扭曲的猩紅!仿佛真的有兩輪巨大無邊、光芒萬丈、卻帶著毀天滅地暴虐的太陽,從昏沉汙濁的夏都鉛灰色夜幕中驟然浮現!它們相互衝撞、搏殺、撕咬!每一輪巨日的內核都是無邊翻滾、如同沸海的金色血漿!在那毀天滅地的日珥噴射、日冕爆碎的最核心烈光中,一頭渾身流淌著金紅血液、覆蓋著黑曜石般羽毛、龐大到足以遮蔽半個天空的古老玄鳥圖騰,正浴著這滅世的光與血艱難地振開傷痕累累的巨翅!它引頸向著裂開的蒼穹頂端某個無形之點——象征著天命流轉的頂點——發出一聲無聲的、卻足以震顫宇宙的泣血嘶鳴!

帳幔之後的影子輕輕晃動了一下,似乎是妺喜輕微地側過了身。她吐完那個令人不寒而栗的夢境,再無多言。隻留下冰寒入骨的字句與無儘猜疑的回音在空氣中無聲地彌漫、燃燒。隔著厚重簾幔,伊尹甚至能嗅到自那縫隙間飄出的、一絲若有似無的、混雜著新鮮血液的甜腥氣和陳腐香料的氣息。是幻覺?還是那破碎太陽熄滅前噴濺出的最後星火?亦或是……簾幕之後真實的血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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