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初年,長白山下有個靠山屯,屯子裡百十來戶人家,多是闖關東過來的。屯東頭住著個年輕後生,名叫陳石頭,二十五六年紀,父母早亡,獨自過活。這小子膽大心細,平日裡除了種地,還喜好鑽山入林,下套子逮些野兔山雞,偶爾也能打到麅子野豬,日子過得倒也湊合。
這年開春,陳石頭進山收套子,忽聽得林子裡傳來陣陣嗚咽之聲。他循聲找去,竟見一隻通體雪白的狐狸後腿被獸夾子夾住了,鮮血染紅了周遭的雪地。那白狐見有人來,眼中竟流露出哀求和恐懼之色。
陳石頭心下一軟,山裡人雖也打獵,但對白狐、黃皮子這類有些靈性的東西,多少存著些敬畏。他四下張望,見無人跡,便上前小心掰開獸夾。那白狐掙脫出來,卻不立即逃走,反而人立而起,對著陳石頭作了三個揖,眼中似有感激之色,這才一瘸一拐地沒入林中。
陳石頭隻當是段奇遇,並未放在心上。誰知當晚,他便做了個怪夢。夢中一白衣老者,須發皆白,麵容清臒,對他拱手道:“承蒙恩公白日搭救,老朽乃長白山一狐仙,今日遭劫,幸得恩公相助。恩公他日若遇難事,可至屯子後山的老鬆樹下,連喚三聲‘白三爺’,老朽自當現身相助。”
次日醒來,陳石頭隻覺夢境清晰異常,心下驚疑,卻也沒真去後山嘗試。日子照舊過著,轉眼到了盛夏。
這一年夏天,靠山屯附近邪門得很。已是農曆六月,天上卻不見一滴雨,莊稼苗子蔫頭耷腦,土地龜裂。更奇的是,屯子裡接連發生怪事:張家的雞一夜之間被吸乾了血;李家的孩子莫名高燒胡話,說是看見個穿紅肚兜的娃娃咬他腳趾;連屯裡最悍勇的獵戶劉大個,都在山裡撞了邪,回家後渾渾噩噩,直說有個穿綠衣裳的小個子騎在他脖子上不下來。
屯裡的老人聚在一起嘀咕,說是怕是招了“邪祟”了,不是尋常的毛病。眾人便推舉年歲最長的趙老倌,帶著供品去求屯裡供奉的保家仙——一位常姓老太太。常奶奶是屯裡的香頭,據說能溝通仙家,平日裡誰家有個小病小災、丟魂落魄的事,都去找她。
常奶奶擺了香案,請神問卜。一番折騰後,她臉色凝重地對趙老倌說:“麻煩了,咱屯子來了個‘魘童子’,是修煉邪法的精怪,專吸孩童精氣、牲畜精血。這東西道行不淺,尋常法子治不住它。”
趙老倌忙問:“那可咋整?”
常奶奶閉目半晌,道:“尋常仙家奈何不了它。除非……除非能請動雷部的仙家,用至陽至剛的雷霆之力,才能劈了這邪物。”
“雷部仙家?咱咋請?”趙老倌急了。
“難啊,”常奶奶搖頭,“雷部仙家執掌天威,豈是輕易能請動的?除非……除非能有引雷之法器。聽說,雷部正神行雨打雷時,有時會遺落下一兩件神器,若有緣得之,或可借此溝通雷力。”
眾人聽了,心下涼了半截,這茫茫大山,何處去尋雷神的神器?隻好唉聲歎氣地散了。
陳石頭也在一旁聽著,心裡卻猛地一動,想起了那個夢和那隻白狐。他猶豫再三,決定去試試。
當晚,他悄悄來到後山那棵老鬆樹下,左右看看無人,便壓低聲音喚了三聲“白三爺”。
聲音剛落,一陣山風拂過,鬆樹下悄然出現那夢中的白衣老者,笑眯眯地看著他:“恩公終於來了。可是為那魘童子之事?”
陳石頭大驚,忙將屯中怪事和常奶奶的話說了一遍。
白三爺撚須沉吟:“常家妹子所言不差。那魘童子乃枉死嬰靈所化,怨氣極重,又得邪法,已成氣候。尋常地仙確實難以降服。雷部神器……老夫倒知一處所在。後山絕頂的雷擊木下,似有雷氣殘留,或許埋有雷神遺落的法器。隻是那裡接近天穹,雷氣凜然,我等山野精怪靠近不得,唯有陽氣旺盛、心神堅定之人,或可取之。”
陳石頭一聽有門,立刻道:“我去!三爺告訴我地方就成。”
白三爺打量他片刻,點頭道:“恩公膽識過人,或可成功。但切記,那神器非同小可,凡胎肉體觸碰,或有危險。你取寶時,需心無雜念,不可存貪婪之念,拿到後立刻用紅布包裹,速速下山。途中無論聽到什麼、看到什麼,萬萬不可回頭!更不可將法器示於他人麵前,直至交給常家妹子做法。”
交代清楚方位和禁忌後,白三爺又贈予陳石頭一道符紙,囑其貼身放好,可辟邪護身。
次日天蒙蒙亮,陳石頭便按照白三爺所指,往後山絕頂攀去。那山路極其險峻,猿猴難攀。足足爬了大半天,日頭偏西時,他才到達峰頂。
果然見一株巨大的枯樹矗立在那裡,通體焦黑,顯然是被天雷劈過。周遭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焦糊味,皮膚上竟有微微酥麻之感。
陳石頭定了定神,在雷擊木下仔細尋找。終於,在一處焦黑的土石中,看到一截烏木柄露在外麵。他深吸一口氣,默念著白三爺的囑咐,心無雜念,伸手握住那木柄,用力一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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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石鬆動,一件物事應手而出。那竟是一柄一尺來長的短鞭,非金非鐵,觸手溫熱,鞭身刻滿了玄奧難言的紋路,隱隱有紫電之光在其中流動。就在短鞭離土的瞬間,原本晴朗的天空驟然暗了下來,頭頂烏雲彙聚,隱隱有雷鳴之聲。
陳石頭心中一凜,不敢細看,急忙從懷中取出早就備好的紅布,將短鞭層層包裹,塞入懷裡,轉身就往山下跑。
說來也怪,他剛一邁步,就聽得身後雷聲隆隆,仿佛有千軍萬馬在追趕。又似有無數聲音在呼喊他,有時如巨漢怒吼,有時如女子哭泣,有時又如孩童嬉笑,擾人心神。陳石頭牢記白三爺“不可回頭”的告誡,任憑身後異響連連,汗透衣背,隻死死盯著下山的路,拚命奔跑。
直到跑回半山腰,那些可怕的聲音才漸漸消失,天色也恢複了正常。
陳石頭懷揣那名為“鎮山鞭”的雷器,心中既興奮又忐忑。他深知這是關係到全屯安危的寶物,不敢怠慢,準備直接去找常奶奶。
路過屯口的小賣部時,卻見掌櫃周富貴正送一位穿著體麵的外鄉人出來。周富貴是屯裡唯一開小賣部的,為人有些油滑,好打聽,眼皮子活絡。那外鄉人戴著一副圓眼鏡,穿著長衫,像個城裡來的先生。
周富貴眼尖,看見陳石頭從山上下來,滿頭大汗,衣衫不整,便打招呼:“石頭,這急急忙忙的,從後山下來?掏著啥寶貝了?”
陳石頭心裡一緊,下意識捂住胸口,支吾道:“沒……沒啥,下了幾個套子,去看看。”
那外鄉人卻目光銳利地掃過陳石頭捂著的胸口,又嗅了嗅空氣,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隨即笑著對周富貴拱手:“周掌櫃留步,在下就先回客棧了。”
陳石頭擺脫了周富貴,一溜煙跑到常奶奶家,將鎮山鞭取出,說明了來曆。
常奶奶一見那紅布包裹,臉色就肅穆起來。她淨手焚香,才小心翼翼揭開紅布。鎮山鞭顯露的瞬間,屋內似乎閃過一道微光,空氣中也彌漫起一股雨後清新的臭氧味道。
“果然是雷部的神器!”常奶奶激動不已,“有了它,何愁魘童子不滅!石頭,你立了大功了!事不宜遲,今夜子時,我便開壇做法,引雷誅邪!”
常奶奶讓陳石頭先回家歇息,夜間子時再來幫忙。
陳石頭回到家,心情放鬆之下,隻覺得疲憊不堪,倒頭便睡。也不知睡了多久,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驚醒。
門外竟是周富貴,他一臉焦急:“石頭!快!快去看看!你二姨家出事了!你表弟讓魘童子給纏上了,抽風抽得不行,滿口白沫,眼看就不行了!常奶奶那邊我也叫人去請了,你先跟我去看看吧!”
陳石頭一聽是親戚出事,又是魘童子作祟,頓時急了,不疑有他,披上衣服就跟著周富貴往外跑。跑到半路,才猛地想起那鎮山鞭還放在自家炕頭的櫃子裡!剛才睡得迷糊,竟忘了這寶貝至關重要,應該帶在身邊或者交給常奶奶保管的。
他心下不安,對周富貴說:“富貴哥,你等我一下,我回去拿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