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白山下有個靠山屯,屯子裡的人世代以采參為生。這張老六便是屯裡出了名的采參人,五十來歲年紀,矮胖身材,常年裹著一件油光光的棉襖,腰間彆著杆銅鍋煙袋。他采參有個絕活——專找那些成了形的老參。彆人尋參看“五品葉”、“六品葉”,他卻能嗅到地底下那些快成精的老參氣息。
這張老六有個毛病,貪心不足。尋常參客講究“留一線”,見了老參隻取一半,留些參須續它的靈氣。張老六偏不,但凡找到老參,必定連根拔起,半絲不留。
這年深秋,張老六獨自進山三日,竟空手而歸。夜裡翻來覆去睡不著,忽聽窗外有窸窸窣窣的聲響。推開窗一看,月光下竟蹲著個白胡子老頭,穿著身黃褂子,衝他招手。
“老六啊,我知道有處寶地,藏著七棵百年老參,明日我帶你去。”老頭聲音尖細。
張老六揉了揉眼,以為是做夢,可那老頭分明就在眼前。他貪心起,也顧不上多想,連忙應下。
第二日天未亮,張老六便跟著那白胡子老頭進了深山。也不知走了多久,到了一處背陰的山坳。老頭指著一塊青石板,“就在那下麵,挖開便是。”
張老六掄起鎬頭就刨,果然在石板下發現七棵品相極佳的老參,個個須發分明,狀若人形。他喜不自勝,一股腦全塞進背簍裡,連半條參須都沒留下。
“多謝老哥指引!”張老六回頭想道謝,那白胡子老頭卻不見了蹤影。
當夜,張老六在燈下擦拭那些老參,越看越喜歡。忽然,他好像聽見細細的哭聲,像是從背簍裡傳出來的。他湊近一聽,又沒了聲響。
“想是累了,耳朵作怪。”張老六嘟囔著,倒頭便睡。
睡到半夜,張老六被一陣窸窣聲驚醒。睜眼一看,隻見七個尺把高的小人兒,穿著紅肚兜,正手拉手圍著他的炕頭轉圈。他們個個麵色慘白,眼中無瞳,隻是嗚嗚地哭。
張老六嚇得魂飛魄散,想喊卻發不出聲,想動卻如被釘在床上。如此折騰了一夜,直到雞鳴時分,那些小人兒才倏忽消失。
第二日,張老六病倒了,渾身無力,忽冷忽熱。村裡郎中來看,也診不出個所以然。夜裡,那七個小人兒又來了,這次卻不哭,隻是瞪著他,嘴唇翕動,仿佛在詛咒什麼。
如此一連七日,張老六被折磨得形銷骨立。他媳婦王氏急了,偷偷請來了屯西頭的馬婆婆。這馬婆婆家中供著保家仙,能通陰陽,在屯裡很受敬重。
馬婆婆一進張家門,便皺緊了眉頭,“好重的參怨氣!老六這是惹上參仙了。”
她讓王氏取來張老六采的那七棵老參,擺在香案上,又點燃三炷香,口中念念有詞。不多時,馬婆婆渾身一顫,聲音變成了尖細的老嫗聲:
“這七參兄弟已修行一百二十年,本是黃家的守參奴,眼看就要化形,卻被連根拔起,怨氣深重啊。”
王氏連忙磕頭,“仙家慈悲,救救我家老六吧!”
馬婆婆閉目片刻,又道:“怨氣已入骨髓,尋常法子解不了。為今之計,唯有讓老六將它們重新安葬,日日焚香禱告,或許有一線生機。”
張老六在床上聽得明白,雖不情願,但為保性命,隻得讓兒子背著,捧著那七棵老參,重回當初那山坳。
按馬婆婆指點,他們將老參重新埋入土中,張老六掙紮著磕了三個頭,許願日日來上香。
說也奇怪,當夜那些小人兒便沒再來。張老六的病漸漸好了,但他貪性不改,病愈後竟忘了承諾,再沒去上過香。
一個月後,屯裡來了個收山貨的商人,出高價收購成形老參。張老六心思又活了,想起那七棵老參,暗道:“橫豎已經結怨,不如取來賣了,大不了搬出靠山屯。”
他趁夜獨自上山,刨開那個墳包。可是哪裡還有老參?土中隻有七具小小的白骨,狀若嬰兒,猙獰可怖。
張老六嚇得不輕,連滾帶爬地下山。誰知半路腳下一滑,摔下山崖,折了一條腿。
自此,張老六成了瘸子,再也進不了山。更奇的是,他每夜都會夢到七個穿紅肚兜的小人兒,手拉手圍著他唱:“貪心不足,腿斷骨枯;怨氣不消,子孫受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