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二十三年,膠東一帶鬨饑荒,莊稼人張老六家底薄,眼看就要揭不開鍋。這日黃昏,他蹲在院門口抽旱煙,忽見一隻白毛老狐領著三隻小狐,瘸著腿從門前經過。那老狐毛色雜亂,眼窩深陷,一看便是餓得脫了形。
張老六心軟,進屋掰了半塊糠餅子扔過去。老狐一愣,抬頭望了望他,竟似人般作了個揖,才叼起餅子,分與身後的小狐。
當夜,張老六夢見個白須老者,對他拱手道:“承蒙恩公一飯之恩,老朽胡氏,乃本地修行之狐。觀恩公眉間晦暗,當有困厄。三日後縣衙征糧吏將至,恐生事端。若信得過,可依我計行事…”
次日醒來,張老六將信將疑,但想起那老狐作揖模樣,便按夢中囑咐,將家中僅存的半袋黍米藏於後院枯井。
果然第三日頭上,征糧的王稅吏帶著兩個差役上門。這王稅吏是有名的雁過拔毛,在縣衙裡當差十幾年,最會欺壓百姓。他在張老六家翻箱倒櫃,隻搜出些野菜雜糠,頓時拉下臉來。
“張老六,彆人家都繳了糧,就你推三阻四,莫非是要抗捐?”王稅吏三角眼一瞪,差役便要捆人。
正在此時,門外傳來清朗聲音:“稅吏大人且慢!”
但見一青衫書生踱步而入,麵容清瘦,目若朗星,自稱是張老六的遠房侄兒,名叫胡慕青。
胡慕青拱手笑道:“家中確實無糧,願以銀錢代捐,可否?”
王稅吏眯眼打量這書生,見他衣著平常,不像富家子弟,便冷笑道:“既要代捐,須得三塊大洋!”
胡慕青也不還價,從袖中摸出三枚銀元遞上。王稅吏接過一看,竟是真的,心下詫異,卻又不甘就此罷休。他眼珠一轉,忽然發難:“我看你這銀錢來路不明!近來多有錢糧盜竊案,莫非與你有關?”
這分明是要訛詐了。胡慕青卻不慌不忙,微笑道:“大人既疑心,不如這樣——久聞王稅吏是縣尊手下第一精明人,最通錢糧冊籍。在下不才,也讀過幾年書,願與大人切磋一番。若我輸了,甘願受縛;若僥幸勝出,還請大人行個方便。”
王稅吏自恃在衙門混跡多年,算盤冊籍爛熟於心,豈會怕個窮書生?當即應允。
張老六在旁急得冒汗,卻見胡慕青與王稅吏對坐桌前,你一言我一語辯將起來。先說賦稅征收,再論田畝折算,又辯律法條文。那胡慕青口若懸河,引經據典,不但縣衙規程了如指掌,連省府新頒的政令也一字不差。不到半個時辰,王稅吏已麵紅耳赤,汗流浹背。
最後胡慕青笑道:“據《賦役全書》丙篇第二條,荒年可申請減征。我縣已在荒年之列,大人強征全捐,恐與上意不合吧?”
王稅吏啞口無言,隻得悻悻而去。
張老六又要謝恩,胡慕青卻隻笑道:“報恩罷了,不必掛懷。”言罷轉身出院,眨眼不見蹤影。
自此,胡慕青便在村中住下,借了東頭荒廢的李家宅院。他白日裡總閉門不出,夜晚卻常見燈下苦讀。村中孩童頑皮,有扒窗偷看的,回來都說那胡先生讀書刻苦,案頭堆滿書籍文章,隻是偶爾打盹時,會露出條毛茸茸的尾巴。
胡慕青雖深居簡出,卻常助村民。誰家遇上官府麻煩,求到他門前,他總能指點一二。若遇苛捐雜稅,他隻消與稅吏官員辯論一番,必說得對方啞口無言。村中因此少了許多盤剝。
這年秋末,縣長親自下鄉督查賦稅。縣長姓周,是科舉廢後新式學堂出來的官,自視甚高。聽聞村中有個書生屢屢阻撓征稅,便命人將胡慕青喚來問話。
周縣長見胡慕青衣冠樸素,先有幾分輕視,開口便考問他新政條例。
不料胡慕青不惟對答如流,更能引申發揮,句句切中要害。周縣長越聽越驚,最後竟與他從午後談到黃昏,連飯都忘了吃。
臨彆時,周縣長歎道:“胡先生大才!何以埋沒鄉野?今省城有公務人員考試,兄台若去應考,必中無疑!”
胡慕青隻是微笑拱手,並不答話。
誰知周縣長回城後,竟真將胡慕青名字報了上去。一個月後,省城發來公函,命胡慕青赴考。
這下胡慕青作了難。那夜他來找張老六,酒後吐露真言:“不敢相瞞,我實是恩公曾救的老狐。修行二百載,能化人形,讀文章。但狐族應試,有違天條,若被識破,恐遭天譴。”
張老六大驚,繼而恍然大悟:“怪不得先生如此博學!”
老狐歎道:“我苦讀文章,原是為度劫數,增靈性。如今騎虎難下,若不應試,周縣長麵前無法交代;若去應考,隻怕…”
正說著,窗外雷聲隆隆,似是警告。
張老六沉吟良久,忽然拍腿道:“有了!先生還記得那王稅吏麼?他叔父在省府做官,專管此次考試。我聽聞那王稅吏因先生之故,被周縣長責罵,懷恨在心。此番若去,他必從中作梗。既如此,不如...”
老狐附耳過來,聽張老六一番計議,眼中漸漸放出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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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胡慕青便稱病不出,隻托人送信給周縣長,說大病難愈,恐負期望雲雲。
周縣長正值用人之際,哪裡肯依?親自帶郎中下鄉探視。隻見胡慕青臥病在床,麵黃肌瘦,說話有氣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