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兩口子戲迷_一個家族的斷代史_线上阅读小说网 

第39章 兩口子戲迷(1 / 1)

以往的喪事,曾經有不孝順的兒女,被人教訓的例子。砍哀棍的人痛恨孝子的不孝,故意揀粗壯的柳木砍。碗口粗的哀棍子一把掐不下,一場喪事下來,手腕子得腫半月。也有人偷奸耍滑,哀棍不拄,直接抱著。新鮮的柳木壓手,時間長了也吃不消。於是,有心的人通過哀棍的粗細大概就能猜個大概,孝子孝順不孝順。

天氣原因,郭修謀做主送盤纏及早進行,回來後再開席,此舉獲得了一致的讚賞。老私塾早就凍得不行了,握筆的手哈了又哈,這才勉強沒彆古。

席地擺在當院子,四周圍了布幔,饒是如此,坐席的人還是凍得受不了,不停地跺腳。倒是有不少頑皮的孩童,地老鼠一樣,東竄西竄,在人縫中嬉笑打鬨,稀釋了喪事的悲傷和肅穆。死,對於孩子來說,那是無法理解的一種事物,和他們毫不相乾,隻有玩,才是本能。其實就是大人,也沒有多少真正的悲傷,人活在世,哪年不見幾個喪事?

褚亞青坐在暖和的屋子裡,看著燈影重重裡的人,讓永昶叫人支幾個火盆。陪同褚亞青坐席的除了孝子永昶,還有憨柱,及幾個苗姓的老年人。起初,憨柱死活不肯坐主桌,褚亞青一句話,憨柱不能不接,他說,要是拿我真的當親戚,你就彆上桌。咱老哥倆又不是初次見麵,哪有那麼多規矩,這些年你為苗家操心出力的,大夥都看得明白,我這個當哥哥的,不能裝眼瞎不是,借著這個機會,我好好敬你一杯酒。話說到這個份上,憨柱無論如何不能推脫了,就勉強上了桌,坐在下首的永昶旁邊。褚亞青知道,再怎麼讓他坐到自己身邊那是不可能了,就笑笑說,按理,今天不該喝酒,可是,既然主家上酒了,不能不喝,死了的死了,活著的還得活著,照我說,死了就是享福了,今天,第一杯酒.....

外邊的熱鬨和屋裡的冷清形成鮮明的對比。孝子永昶坐在棺材的東首,低眉順眼地想著心事。自從見到郭五的那一刻起,永昶的心都被悲傷包圍了。一路上,他眼前都是父親活著時的麵容,或微笑,或氣惱,更多的是平和。苗肇慶沒有一般男人的驕橫,偶爾發怒了也隻是口氣嚴厲一些而已,對待永昶,更是溫和的很,倒是母親承擔了教育永昶的責任。

記憶中,父親沒有動過永昶一根指頭,最最嚴厲的懲罰就是不理永昶。奇怪的是,永昶不懼母親的打罵,倒是忌憚父親的沉默。那是一種在他看來更嚇人的懲罰,遠比真實的巴掌落在屁股上的感覺更令他害怕。打在屁股上,頂多疼一會,更多時候,母親的責打隻是象征性的,而父親的沉默卻可以延續三天,甚至更長時間。可是,現在回想,永昶是多麼的希望父親能從棺材裡爬出來和他說話呀。哪怕不說話,聽著他說也好,可是,這一切都不可能了。想著,永昶的淚不由溢了出來。

吃過飯,開始裝殮。親戚朋友都圍過來,象征性地看看棺材裡的苗肇慶。逝者苗肇慶安靜地躺著,一身簇新特製的衣服,像是睡著了一樣,對周圍低低的啜泣聲充耳不聞。棺材兩旁,疊放著嶄新的七身衣裳,三棉四單。他生前用過的小玩意擺放在手邊,手裡拿著一長串打狗餅,防止黃泉路上惡狗用的。老私塾擠不進來,交代蓋棺的二牛,務必把死者腿上的繩子解開,否則無法轉世投胎。

三木匠拿著斧子,示意眾人安靜。成殮前,親人不能哭,據說不好,怎麼個不好法,也沒人能說個子醜寅卯來。但是,倒是都遵守了這個忌諱。唯有永昶低低的啜泣,似有無儘的哀傷。三木匠拿著黑亮的斧子,告訴永昶,待會楔釘的時候你要喊爹,躲釘,敲一個喊一聲。永昶點點頭。

老執郭修謀站在棺木前大聲喊,親戚朋友沒看的再看一眼,馬上成殮了。於是有人就往前擠,人群頓時一陣湧動,乾燥的屋裡起了一團灰塵。少頃,屋裡安靜了下來,唯有永昶低低的啜泣回蕩在空中。

扣好棺材蓋,三木匠掄起斧子,照著耙釘使勁砸了下去。隨即,永昶喊道,爹,躲釘,爹,躲釘。話音剛落,哭聲像潮水一樣,頓時劈頭蓋臉湧上心頭。

永昶趴在棺材上,爹爹的叫著。他知道,一俟成殮,父親真的就永遠地離開了,再也看不到了。大舅把永昶拉開,勸慰著,自己卻忍不住哭了出來。永昶伏在大舅的肩膀上,哭著說,大舅,我沒有爹了,我沒有爹了。

永昶的一句話引來一大片哭聲,這是一個兒子的哭訴,那份錐心感同身受。人,無論活多大歲數,在父母跟前永遠是小孩,可以撒嬌,可以歡鬨,還可以耍無賴,誰讓自己是孩子呢。可是,一旦失去父母,再小的年齡也不是孩子了。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孝親不待,遠不是年齡大小所能承載,永昶的撕心裂肺,諸多人心有戚戚。

成殮是一個儀式,棺材蓋一闔,意味著逝者永遠離開了陽世,親人更無緣目睹了。梆梆的敲擊聲響起,隔絕了陽世和陰間,至此,無論貧賤還是顯赫,善良還是卑劣,一個人的一生也就蓋棺論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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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成殮的時候,苗褚氏端坐在裡屋的床前,身邊陪著憨柱的女人。幾個嫂子的到來讓她有些許的心安,她已不再像男人剛逝去時那麼無助。世俗裡,小姑子和嫂子處的好的不能說沒有,但是鳳毛麟角。可苗褚氏不是,這個當初被一大家子男人寵愛的小妹妹,和幾個嫂子處得像姐妹。每次回娘家,苗褚氏都要住上幾天,挨個和嫂子聊上半宿,家長裡短,地裡收成,當然,聊得最多的還是孩子。幾個嫂子之間雖然也有罅隙,但都拿這個小姑子貼心,什麼話都啦,妯娌間的齟齬也不避她。她倒不是扯舌頭的人,隻在裡麵說好話,修複著她們微妙的關係。

路奠之後,天已不早了,二排席的人逐漸離席,打著飽嗝去門口聽喇叭。聽聞苗家莊有戲看,四周好幾個莊子的人也來了,像趕集一樣,擠得水泄不通,牆頭上,柴草垛上,甚至棗樹上都站滿了人。閘風了,氣溫卻極低,可沒有一個人願意離去。臨時搭起的戲台上,山南有名的金嗓子,正在台上唱著秦香蓮吊孝。閒了一冬的莊戶人,哪肯放棄這個熱鬨的場景回家睡覺啊,個個縮著脖子,雙手攏在袖筒裡眼睛都不眨吧地盯著台上扮做秦香蓮的鳳芝。

帶著不足以為外人道也的心思,死者苗肇慶的幾個妻侄輪番著點戲。金嗓子鳳芝喜憂參半,這是她唱戲以來點戲最多的一次,當然也是得賞最多的。遞上來的可都是閃亮的大洋。憂得是這都快半夜了,人群卻沒有散去的跡象,相反,都像剛紮翅膀的小公雞,個個引頸觀望,似乎不聽過癮誓不罷休。

頭排席一罷,褚亞青就走了。臨走前他交代兒子和幾個侄子,務必把台麵撐起來,不能讓人小看了褚家,然後帶著兩個家丁回了青石鎮。褚家的幾個年輕的子弟,怎肯放過這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尤其是兩個沒娶親的生瓜蛋,兜裡的閒錢無處花,上的賞錢一個比一個多,直把周圍的人看傻了眼,一個勁喊好。

喇叭班子的頭頭顧長水滿臉紅光,樂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麵對這樣少見的金主,顧長水掏出平時舍不得抽的老刀香煙,挨個給褚家的子弟上煙,弓著腰連說多謝捧場。褚家的幾個子弟倒是沒表現的多麼不耐煩,眼盯著台上,嘴上道著客氣,遞過來的香煙卻一個人都沒抽。

吹喇叭乃是下藝,素來不被人看起,冷言冷語見的多了,倒不覺得褚家子弟的回應多麼令人難堪。確實,永昶的這幾個表哥根本沒把顧長水當回事,他們依次賞錢,為的是苗褚兩家的臉麵,和喇叭班子的表現無關,和鳳芝的表演無關。要說一點私心,也就是年輕人的虛榮吧。每扔出一塊大洋,收獲震耳的叫好聲,這感覺非同一般。尤其是許多許多的眼光聚集褚家的幾個子弟身上,兩個沒娶親的小夥霎時紅了臉蛋,不由挺直了腰板,眾目睽睽的感覺不啻於一陣溫暖的春風,吹開了他們內心懵懂的堅冰,從而讓他們知道了有一種東西叫做臉麵。

顧長水知道自己的行為有些多餘,嘴裡說著多多擔待,弓腰回了後台。

外邊鑼鼓喧天,咿呀的唱腔悠悠蕩蕩鑽進來。永昶盤腿坐在棺材東邊,此刻的他心情已經平複了許多,也打心眼裡接受了父親已經離去的事實。母親沒有吃飯,在裡屋的床上歇著。娘倆沉默了許久,母親先開了口。她交代永昶,困了就睡會,沒有人說閒話。永昶應著,腦子裡卻是父親活著時的音容笑貌。適才三木匠釘棺材的時候,他嘴裡喊著爹躲釘,其實心裡已經空了,他想不出未來沒有父親的日子會是一種什麼樣子。

管錢的老執德剛睡不著,想去聽戲又恐經管的喪禮不保險。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賣了他都不值這麼多錢。勉強睡下了,卻睡不著,翻來覆去像烙餅。外邊遠遠傳來鑼鼓的聲響,哐哐哐,咚咚咚的鑼鼓聲響裡,金嗓子脆生生的唱腔遠遠地傳來。德剛有些後悔接這個差事了,若是不經管喪禮,這個時候自己定是坐在席棚下聽戲呢。

苗家莊的一幫老執,各司其職似乎成了慣例。大老執非郭修謀莫屬。執筆必是老私塾。經管錢財跑不了德剛。德剛有時推脫,招來一頓奚落,似乎那是貼膏藥,揭都揭不掉。德剛有時在家發牢騷,女人就懟他,還不是你腦子直,認死理。德剛說,經管錢財和那有什麼關係。女人說,笨,你以為你聰明才讓你經管的?那是彆人怕丟錢,丟了錢得自己賠不是?德剛想想,確是如此。有心不想接,可是繞來繞去又回到他手上,甩都甩不掉。

越是想睡,越是睡不著。猶豫了一會,德剛決定去聽戲。聽戲總不能抱著錢箱子去吧,他起床把屋子掃了個遍,最後決定把喪禮藏在了床底。怕不穩心,又拉了尿罐子擋在外邊,這才鎖上門去了。臨走前德剛不放心門鎖,使勁拽了拽,確定完好,收了鑰匙,這才緊了緊領口,往戲台奔去。

德剛不知道,他抱著錢箱子回家的時候,身後不遠處一前一後跟了兩個影子。德剛進家,關門,那兩個影子就躲進了一邊的柴草垛後。德剛走後沒多久,兩個影子一托一,就上了牆頭。留下的那個影子躲在暗處,眼睛警惕地盯著巷口。牆上的那個影子沒愣神,順著斜靠的木棒下到院裡。那人似乎很有術,根本不把門鎖當回事,隻見他蹲下身,摳住門板,往上一托,再往外一拉,門板就離開門垛,閃了一條足以鑽進去人的縫隙。

二半夜,戲還沒散,德剛擔心著屋裡的喪禮,就急急忙忙回了,心裡有事,一場戲看得德剛看得三心二意。等德剛想把喪禮抱到床頭的時候,突然發現那個裝錢的箱子不見了。德剛聽到自己的心咯噔一下,像胸膛裡斷了一根骨頭。他揉揉眼,以為看花了,連忙挪開尿罐子,伏下身子往床底看。床底哪有箱子的影子,除了一隻爛鞋像一隻死貓窩在那裡,餘下的就是老鼠盜洞弄出的土堆了。

德剛是個戲迷,德剛的女人也是。十年九不遇趕上一場大戲,豈有不過足戲癮之理。男人不在家,她也沒心情搗鼓吃的。正喂著羊,鑼鼓點一響,她就心惶惶了,雞窩門沒來及頂就跑去聽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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