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李世民誌得意滿,準備接受群臣朝賀、大宴功臣之際,以崔民乾、崔義玄為首的數十名官員,如同暗潮驟起,齊刷刷地出列,跪倒在禦階之下。他們的聲音悲愴而激越,撕裂了慶典的華彩:
“陛下!北伐大捷,生擒頡利,此乃不世之功,臣等與有榮焉!然,正當舉國歡騰之際,卻有國之大蠹,恃陛下恩寵,行悖逆亂政之事,毀我法度,亂我民生,動搖國本!臣等泣血頓首,彈劾金穀縣子杜遠十大罪狀!”
這突如其來的發難,宛若冰瀑傾瀉,瞬間將太極殿內灼熱的歡慶氣氛凍結。所有目光——驚詫的、疑惑的、擔憂的、幸災樂禍的——齊刷刷地刺向勳貴隊列末尾那個似乎還有些神遊天外的年輕身影。
李世民臉上的笑意驟然褪去,眉頭擰緊,聲音沉了下來,帶著被冒犯的不悅:“爾等所言何事?杜縣子有何罪狀,細細道來!”帝王之威,讓殿內空氣為之一凜。
崔民乾深吸一口氣,如同宣讀討逆檄文,將精心炮製的罪名一條條高聲唱出,字字如刀,直劈殿心:
“其一,公然違禁,屢食國鯉,蔑視《唐律》,對陛下大不敬!”
“其二,私募莊丁,以酷厲軍法操練數百青壯,甲械俱全,其心叵測!程處默所率之兵,便是鐵證!”
“其三,妄立‘金穀學堂’,傳授拚音等旁門左道,其校訓‘為天地立心……’狂悖無禮,僭越天子之權,收買天下寒門人心,其誌非小!”
“其四,建‘醫院’,行解剖之事,褻瀆遺體,違背人倫,有傷天和,驚擾地方安寧!”
“其五,其名下產業聚斂無度,與民爭利,致長安百物騰貴,民怨沸騰!此乃擾亂經濟,禍國殃民之鐵證!”
“……其十,結交內侍,交通藩王指李恪),行止詭秘,有違臣道!”
十條罪狀,條條沾著血淚般的控訴,惡毒地將軍事、政治、經濟、人倫的禍水彙聚成一股汙濁巨浪,意圖將杜遠徹底淹沒。
房玄齡、杜如晦、長孫無忌、魏征、程咬金等人聞言,麵色驟變!他們雖知世家不滿,卻萬萬未料其攻勢如此酷烈、時機如此歹毒!許多罪名連他們也是初聞,一時竟被這組合重拳打得氣息一窒。
房玄齡即刻出列,聲音沉毅:“陛下!崔禦史所言,多是牽強附會,深文周納!杜縣子食鯉,或為無心之失;訓練莊丁乃為保境安民;學堂醫院實為惠民善政,校訓乃為激勵學子,何來僭越?至於物價之事,更是無稽之談,豈可歸咎一人?”
杜如晦強撐病體,咳聲道:“陛下明鑒!杜遠所為,或有急切之處,然其心昭昭,其功赫赫!豈可因微瑕而掩大瑜?”
長孫無忌、程咬金等人亦紛紛出聲維護,殿內響起一片駁斥之聲。
然五姓七望與前朝老臣們有備而來,人多勢眾,詞鋒犀利。他們引經據典,扣牢“違禁”、“私募兵馬”、“僭越”、“擾亂民生”這幾條帝王大忌,死咬不放。
“無心之失?《唐律》森嚴,豈容輕忽?!”
“保境安民需練就數百虎賁?此等精銳,堪比我朝府兵!”
“為天地立心?此乃聖人之誌,天子之權!他一介縣子,安敢出口?此乃收買人心,圖謀不軌之明證!”
“還有那解剖之事,駭人聽聞,非仁者所為!”
“至於物價!”崔義玄聲調陡然拔高,尖利刺耳,“長安百姓皆知,自杜遠產業興起,米珠薪桂!其酒樓日進鬥金,其烈酒價比黃金,豈非盤剝百姓,搜刮民脂民膏所致?如今市井怨聲載道,皆因此人!此非禍國,何為禍國?!”
他們巧妙地將真實的民怨實為他們自己煽動操縱)與杜遠的財富捆綁,煽風點火。此刻,宮外因物價而躁動的人群,成了他們手中最鋒利的“民意”匕首。
恰在此時,一名宦官步履匆匆,趨至禦前,低聲急奏:宮外已有士子百姓聚集,群情洶洶,皆言物價飛漲乃金穀縣子杜遠壟斷所致,懇請陛下嚴懲奸佞……
李世民端坐龍椅,麵沉如水,眼底暗流洶湧。他豈不知這是世家的構陷?他豈不想保住杜遠這柄鋒銳無雙的利器?
然而,對方時機拿得太毒!正是在這獻俘大典、萬邦矚目的時刻!罪名羅織得太刁!幾乎每條都戳在君權與國法的敏感處!尤其是那“私募兵馬”與“僭越”,更是觸動了帝王最深沉的忌諱。加之那頂“擾亂民生”的巨帽和宮外實實在在的沸騰民怨……
作為皇帝,他必須權衡,必須穩住朝局,必須顧忌天下視聽!在煌煌國法與“確鑿”罪證前,在世家聯合施壓與宮外“民意”裹挾下,若強行力保,必引發更大動蕩,甚至損及他赫赫武功與“明君”聖名。
他的目光掃過台下。房玄齡等人雖儘力維護,卻顯準備不足,且對解剖、校訓等事,內心亦覺杜遠過於出格,辯護起來難免氣虛。世家集團則氣勢如虹,步步緊逼。
李世民閉上眼,深吸一口凜冽的空氣,再睜開時,眸中已隻剩冰封的決斷。他必須取舍,至少是暫時的取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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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帝王的厲喝如同驚雷,炸響在殿堂之上,瞬間壓滅了所有喧囂。
整個太極殿死寂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那九五之尊的身上。
李世民目光如寒刃,射向下方那個自始至終一言未發、麵色平靜得可怕的年輕人,沉聲問道:“杜遠,諸卿所奏,你可有辯解?”
杜遠抬起頭,迎向李世民的目光,又淡淡掃過那些麵帶得色的世家官員,嘴角竟勾起一絲極淡的、帶著嘲諷與了然的弧度:“陛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臣,無話可說。”
這態度,在李世民聽來,近乎心灰意冷的默認。
李世民心中暗歎,最終龍口一開,聲音冰徹骨髓:“金穀縣子杜遠,雖有微功,然行為失檢,屢犯禁條,更兼僭越、擾民之嫌。著即——剝奪金穀縣子爵位,所有封賞一並追回!暫押回金穀村,嚴加看管,無旨不得出村!其名下所有產業,由朝廷即刻派人接管清查!待事體查明,再行論處!”
“陛下!”房玄齡、程咬金等人失聲驚呼,欲再做掙紮。
“朕意已決!毋庸再議!”李世民猛地一揮袍袖,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那帝王威嚴之下,一絲複雜的波動被徹底壓下。
杜遠聞言,臉上並無半分意外,隻是對著禦座微微躬身:“草民,領旨謝恩。”
語氣平靜得,仿佛在說與己無關之事。
幾名殿前侍衛上前,一左一右,“護送”著杜遠轉身向殿外走去。
以崔民乾、崔義玄為首的世家官員們,臉上難以抑製地浮現出勝利的得意笑容。雖未竟全功,但削爵、軟禁、查產,已是大獲全勝!足以將這心腹之患打入塵埃。
房玄齡、杜如晦等人則麵色鐵青,雙拳緊握,胸中充滿了無力與憤懣。他們深知,這是一場徹頭徹尾的陰謀,而他們,連同陛下,都在對方的算計中,打了一場狼狽的敗仗。
盛大的獻俘大典,最終以這場驚心動魄的政治風暴黯然收場。杜遠,這顆曾璀璨奪目的新星,在其最為耀眼的時刻,被強行拖離了天穹,墜入未知的陰霾。而長安城外的金穀村,即將被推入風雨飄搖的漩渦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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