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話,句句敲在沈青瀾的心上。他看透了她。
“殿下需要我做什麼?”她繼續問。
“做本王在宮內的眼睛,耳朵,乃至……利刃。”蕭景玄起身,走到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傳遞消息,探查隱秘,必要時,用你的方式,影響某些人或事。具體如何做,本王會告知你。你隻需回答,應,還是不應。”
空氣仿佛凝固了。
沈青瀾能聽到自己急促的心跳聲。這是一條無比凶險的路,一步踏錯,便是粉身碎骨,甚至可能累及尚在流放中的父兄。可若不應,她或許能苟活,但沈家的冤屈將永沉海底,父母兄弟將永世不得翻身。
母親血泊中的囑托,父親入獄時挺直的脊梁,兄長離去時決絕的眼神……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她閉上眼,再睜開時,眸中已是一片決然的清明。
她緩緩跪倒在地,以額觸地,聲音清晰而堅定:
“奴婢沈青瀾,願為殿下效犬馬之勞。隻求殿下,不忘今日之諾,還我沈氏滿門清白!”
這不是屈服,而是選擇。選擇一條最艱難,卻也可能是唯一通往光明的路。
蕭景玄看著她伏地的身影,纖細,卻帶著孤注一擲的力量。他伸手,虛扶了一下:
“起來吧。從今日起,你不再是孤身一人。”
沈青瀾站起身,目光與他平視。這一刻,他們不再是王爺與罪奴,而是締結了生死盟約的同盟。
“第一步,”蕭景玄走回書案,鋪開一張紙,上麵寫著一個名字和幾句看似平常的詩句,“想辦法,讓這首詩,‘偶然’被司製房的女史柳如煙看到。模仿的筆跡,是太子少師,陳望之。”
沈青瀾接過紙張,迅速掃過內容和要求,心中已然明了。這是要借柳如煙之手,將太子的某些動向,以一種看似無意的方式,傳遞到該知道的人耳中。陳望之是太子心腹,他的筆跡,她曾在家中父親的書房裡見過摹本。
“奴婢明白。”她將紙張內容牢記於心,然後遞還給蕭景玄。有些東西,不能留下任何痕跡。
蕭景玄接過,就著炭盆點燃,看著它化為灰燼。
“洛風會安排你‘合理’地進入司製房幫忙。後續如何接觸,你自己見機行事。”他頓了頓,看著她,“記住,保全自己,是第一要務。你若折了,本王的投資,便虧了。”
這話說得冷漠,近乎無情,但沈青瀾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提醒。她再次垂首:“奴婢謹記。”
“去吧。”蕭景玄揮揮手,重新轉向窗外,恢複了那副閒看落雪的姿態,仿佛剛才那場決定兩人命運的談話從未發生。
沈青瀾默默退出聽雪閣,外麵的冷風一吹,她才發覺自己的後背已被冷汗浸濕。與虎謀皮,不外如是。但,她已無退路。
幾日後,借著尚宮局需要人手整理年節賞賜名錄的機會,沈青瀾被“臨時”調往司製房幫忙。司製房負責宮闈用度、器物製作圖樣管理等,柳如煙是司製房一位頗有才情的女史,擅長繪畫設計,性情清高,與宮中幾位喜好文墨的妃嬪、女官有些往來。
沈青瀾被分派的活計是整理和謄抄舊的器物圖樣檔案。她沉默寡言,手腳麻利,字跡更是娟秀工整,很快便贏得了司製房管事嬤嬤的些許好感。她並不急於接近柳如煙,隻是默默觀察。
她發現柳如煙常在午後閒暇時,獨自一人在司製房後院的小亭子裡臨摹畫譜或構思新圖樣。機會就在那裡。
這日,沈青瀾抱著一摞需要歸檔的舊圖樣經過小亭,似乎是被積雪滑了一下,她“哎呀”一聲輕呼,手中的圖樣散落一地,其中夾雜著幾張她早已準備好的“廢紙”——上麵有她模仿陳望之筆跡寫的那幾句詩,混在廢稿中毫不顯眼。
柳如煙被驚動,蹙眉看來。
沈青瀾連忙蹲下身,手忙腳亂地收拾,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驚慌和懊惱。
柳如煙本不欲理會,目光掃過那些散落的紙張,卻忽然定格在其中一張“廢紙”上。那筆跡……她認得,是太子少師陳望之的!詩句內容看似尋常詠物,卻隱隱指向近日朝中關於邊關軍餉的一場爭議,而這場爭議,背後似乎有齊王的人在推波助瀾……
柳如煙的父親在兵部任職,她對朝中動向並非一無所知。這詩……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還是陳望之的筆跡?
她心中驚疑不定,麵上卻不露聲色,隻是淡淡道:“毛手毛腳,成何體統。”
沈青瀾連聲道歉,迅速將所有的紙張,包括那張關鍵的詩稿,一起胡亂收攏起來,抱在懷裡,匆匆行禮退下了,仿佛隻是一個犯了錯急於逃離的小宮女。
柳如煙看著她離去的背影,眉頭緊鎖。是意外?還是……有人借這不懂事的小宮女的手,在向她,或者向她背後的人,傳遞什麼信息?陳望之是太子的人,他的詩稿暗示齊王……這其中的意味,讓她心驚肉跳。
任務完成了。
沈青瀾回到暫居的耳房,關上房門,才允許自己輕輕舒了口氣。她的手心微微出汗,並非因為害怕,而是因為一種久違的、運用智謀的緊張感。她不知道這首詩最終會引發怎樣的連鎖反應,但她知道,她已經按照蕭景玄的指示,將第一顆石子,投入了深宮這潭暗流洶湧的湖水中。
漣漪,已經開始擴散。
聽雪閣中,蕭景玄很快收到了洛風的稟報。
“事情已辦妥。柳如煙看到了詩稿,反應在意料之中。”洛風頓了頓,補充道,“沈姑娘行事很謹慎,未留下任何痕跡。”
蕭景玄正在撫琴,聞言指尖在琴弦上輕輕一撥,發出一聲清越的泛音。
“知道了。”他淡淡道,目光掠過窗外又開始飄落的雪花,“讓她回雜役房吧。下一次,等她立穩腳跟再說。”
“是。”
琴聲再次響起,悠揚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殺伐之音。棋盤已經擺開,棋子已然落下。這盤爭奪天下的大棋,他,終於不再是獨自對弈。而那個剛剛落下的、名為沈青瀾的棋子,究竟能走多遠,他,很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