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場的香像團活物，繞著穹頂的聚光燈打了個轉，又一頭紮進觀眾席裡。穿工裝的小夥子舉著手機直播，鏡頭裡的試吃台已經排起長隊，評委們的銀質餐叉碰著瓷盤，叮當聲混著此起彼伏的，像支沒譜的曲子。
先嘗哪家的？裁判長舉著餐叉問，目光掃過一排精致的餐盤。法國廚師的黑鬆露鵝肝閃著油光，東京廚師的和牛壽司擺成花朵狀，五星酒店總廚的佛跳牆燉盅上還飄著金箔——隻有17號工位的盤子最素淨，青花瓷托著九轉大腸，旁邊擺著半朵雕成蓮花的胡蘿卜，像從胡同裡剛端出來的。
觀眾席突然爆發出整齊的喊聲：老灶台！老灶台！小胖舉著燈牌蹦得像隻兔子，燈牌上的字被他晃得快要掉下來；小雅舉著帕子跟著喊，辮子上的蝴蝶結掃到前排大叔的肩膀，大叔非但不惱，還跟著拍起手：就該先嘗咱胡同的！
中餐泰鬥第一個走向炎昭炎耀的展台。他拿起公筷的手頓了頓——大腸盤得像朵螺旋狀的花，糖色在燈光下泛著琥珀光，醬汁掛在腸段邊緣，欲滴未滴。這賣相，他笑了，比我當年在飯莊吃的還規整。
叉子剛碰到腸衣，就聽見輕微的聲。脆殼裂開的瞬間，醬香味地冒出來，混著點花椒的麻，像隻小手勾著人的鼻尖。泰鬥叉起一小塊放進嘴裡，眼睛突然睜大——先是糖色的甜，接著是醬汁的鹹鮮，咬到中間時，花椒的麻勁慢慢爬上來，最後竟品出絲鹵料的醇厚，層次多到像在舌尖演了場戲。
絕了！他沒忍住，又叉了一塊，最後這味鹵料渣，放得比鹽還準！旁邊的米其林評委猶豫著嘗了口，剛皺起的眉頭突然鬆開——他本不愛內臟的膩，可這大腸處理得乾乾淨淨，鹵香蓋過了油脂，竟讓他想起小時候祖母做的燉肉，樸實卻勾魂。
試吃台瞬間排起長隊。穿西裝的場務剛嘗了一口，轉身就往觀眾席跑：真的不腥！比牛排還香！法國廚師站在遠處看著，手裡的銀勺無意識地敲著盤邊，他的鵝肝醬已經開始凝固，卻沒心思去管——那股鹵香飄過來，像在嘲笑他盤子裡的金箔太冷清。
最逗的是個戴紅領巾的小男孩，是跟著媽媽來的。他踮著腳夠公筷，叉起塊大腸剛要往嘴裡送，突然想起什麼，又放回去，從兜裡掏出個小飯盒：我要帶給爺爺！他說老灶台的鹵味能下三碗飯！這話逗得周圍人直笑，有人幫他把大腸裝進飯盒，還多夾了兩塊，說是給老爺子的添頭。
來到第二道菜佛跳牆的試吃台更熱鬨。評委們剛嘗過葷版的濃油赤醬，再看炎昭炎耀的冬瓜盅，突然覺得那翠綠色的瓜皮像塊清涼的玉。中餐泰鬥掀開荷葉的瞬間，白汽裹著清香漫出來，竹蓀在湯裡輕輕晃，像根根玉簪。
先喝湯。他舀了勺湯，吹了吹送進嘴裡。第一口是香菇的厚，第二口是竹蓀的鮮，第三口竟品出冬瓜的甜，像把山林裡的清泉、樹下的蘑菇、竹叢裡的嫩蓀，都熬成了一口暖。這素高湯，他咂摸半天，比用火腿吊的還鮮，是真的。
米其林評委跟著嘗了口，突然放下勺子。他想起自己後廚的佛跳牆，海參、鮑魚堆得像座小山，卻熬不出這口乾淨的鮮。沒有海鮮，怎麼會這麼鮮？他用生硬的中文問。炎昭正給觀眾分試吃，聽見這話回頭笑：鮮不一定靠山珍海味，就像咱胡同裡的井水，沒加任何東西，喝著卻甜。
觀眾席的情緒徹底被點燃了。穿漢服的姑娘們舉著素比葷香的牌子，在台下轉圈；穿工裝的小夥子直播鏡頭裡，有人刷求素高湯配方，甚至有人問老灶台招學徒嗎。東京廚師的佛跳牆試吃台前冷冷清清，他看著自己盅裡沉底的魚翅，突然覺得那金燦燦的東西，倒不如冬瓜盅裡的竹蓀有靈氣。
李奶奶擠在試吃隊裡，顫巍巍地舀了勺湯。剛喝一口，眼淚就下來了：像你太奶奶當年給我熬的素湯......那時候窮，就用這些菌子菇子，卻比肉還香。炎耀趕緊遞過紙巾，老太太擦著眼淚笑：奶奶沒白疼你們，這手藝，能傳下去了。
最後輪到開花富貴蝦。十隻大蝦張著紅豔豔的，尾尖翹得老高，糖醋汁在盤裡畫了道彩虹，看著就喜慶。觀眾們已經等不及了，有人舉著手機錄像，有人踮著腳往前湊，小胖乾脆爬到爸爸肩膀上，舉著燈牌喊：開花！開花！
評委們的眼睛都亮了。中餐泰鬥叉起一隻蝦，蝦背的花紋張得均勻，像朵真的牡丹。咬下去的瞬間，一聲脆響，酥殼裡爆出鮮汁，餡料裡的馬蹄脆得像在嘴裡跳舞，鹵汁的香混著蝦的鮮，在舌尖炸開一團熱鬨，像過年時胡同裡的鞭炮，劈裡啪啦全是喜氣。
這蝦，他舉著蝦對著燈光看，開的不是花，是日子的紅火！米其林評委吃得最快，蝦殼堆在盤子裡像座小山，他擦了擦嘴，突然用中文說：我想......去老灶台吃飯。這話剛落，觀眾席就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有人喊：排三小時隊也值！
試吃台被圍得水泄不通。有個剛會走路的小孩，掙脫媽媽的手，搖搖晃晃撲到台前，指著蝦叫，炎耀趕緊叉了小塊蝦肉，吹涼了遞過去。小孩含在嘴裡，眼睛彎成月牙，突然拍手笑起來，口水沾在嘴角，像沾了點糖醋汁，甜滋滋的。
法國廚師的甜點試吃台前，隻有兩個場務在應付。他看著自己盤裡的黑玫瑰，突然覺得那巧克力的苦，遠不如開花蝦的甜讓人踏實。東京廚師已經開始收拾東西，白褂的前襟沾著麵包糠，像落了層沒人掃的雪。
觀眾席的燈牌晃成了紅海。老灶台三個字在聚光燈下閃閃發亮，和炎昭炎耀白褂上的墨字遙相呼應。有人舉著手機直播最後的畫麵，彈幕裡刷滿冠軍預定；有人在互相約著去老灶台排隊，說要嘗嘗能讓評委忘不掉的味道。
炎昭炎耀站在展台後，看著眼前的熱鬨，突然覺得白褂上的汗漬也成了勳章。炎耀碰了碰哥哥的胳膊，指著觀眾席裡蹦跳的小胖：你看，他的燈牌還亮著呢。炎昭點頭，目光越過人群，仿佛已經看到了老灶台的炊煙，在胡同的晨光裡，正嫋嫋升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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