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部大樓的自動門滑開時,二樓餐廳的喧囂突然卡殼了半秒。
難民們大多擠在窗邊,視線黏在遠處的城牆方向,指尖無意識地絞著衣角。攻城時的喊殺聲像塊冰,凍得他們直到現在還縮著肩膀雖然幾個小時沒再聽到動靜,可沒人敢先鬆口氣。霍克扶著窗框的手還在抖,巴裡把耳朵貼在牆上,仿佛能聽見敵軍的腳步聲順著磚石爬上來。
直到陳硯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餐廳裡的空氣才猛地活過來。
“陳硯大人!”不知是誰先喊了一聲,緊接著,抽泣聲、低泣聲、壓抑的歡呼像潮水般漫開。孩子們從沙發上蹦下來,跌跌撞撞地往樓梯口跑,被大人一把拉住,卻還是仰著脖子,眼睛亮得像有星星在閃耀。
陳硯笑著揮了揮手,那笑容比城頭上的陽光還暖。他沒提戰場上的焦黑與血腥,隻是說:“沒事了,都安全了。”
這句輕飄飄的話,比任何誓言都管用。老人們互相攙扶著站起來,有人捂住臉哭出聲,有人癱坐在椅子上,後背的衣服已經被冷汗浸透。
“我就說嘛,陳硯大人肯定能行!”艾拉的聲音從料理台後鑽出來,帶著點得意的尾音。她正踮著腳夠調理機的操作麵板,藍布裙上沾著點醬料,臉頰被熱氣熏得紅撲撲的。旁邊的出餐口“哢噠”彈出一盤烤腸,她利落地端起來,衝陳硯晃了晃:“今晚吃這個,我新學的!”
陳硯走過去摸了摸她的腦袋,看著調理機屏幕上滾動的食譜,忽然覺得剛才在城頭上的冰冷數據,都被這煙火氣焐得軟了些。“不錯啊,出師了。”
“那是!”艾拉挺胸抬頭,又轉回去忙活著,“莉娜姐說你打完仗肯定餓,讓我多做幾份。”
莉娜正好端著茶水過來,聽見這話,耳尖紅了紅,小聲說:“陳硯大人,喝點茶吧,解解乏。”
“等等。”波賽絲突然上前一步,金發在餐廳的燈光下閃著光,她抓住陳硯的手腕,語氣比攻城時拉弓還急,“先簽盟約。”
陳硯被她拽得一個趔趄,哭笑不得:“我又不會跑,急什麼?”他指了指周圍探頭探腦的難民,“這種事得找個正式場合,總不能在餐廳裡,跟簽賣身契似的畫個押吧?得有儀式感。”
波賽絲抿著嘴,指尖在他手腕上收了收,忽然小聲嘟囔:“儀式感……很重要嗎?”
“當然。”陳硯挑眉,“這可是盟約,不是小孩子過家家。”
她愣了愣,慢慢鬆開手,嘴角卻還是撅著,像隻被搶了食的小狗:“好吧……那明天一早,在作戰指揮中心簽。”
“一言為定。”陳硯剛鬆口氣,突然想起什麼,轉頭看向黃薔薇騎士們。她們正站在餐廳門口,目光呆滯,就好像丟了魂似的。
“對了,有幾件事得麻煩各位。”陳硯一拍大腿,想到一個絕妙的‘報複’。
波賽絲立刻警惕起來:“你想乾什麼?”
“放心,不白麻煩。”陳硯指了指走廊,“二樓的宿舍,今晚會借給你們休息。但得勞煩各位輪班看守戰俘。”
騎士們麵麵相覷,波賽絲皺眉:“看守?”
“準確說是‘看管’。”陳硯補充道,“阿耳戈會開足馬力生產醫療機器人和創傷藥,但是傷兵們肯定會害怕這些鐵疙瘩,有你們在大概會好一些,儘可能在天亮前把這件事辦妥。”他頓了頓,又看向窗外,“還有那些潰散的戰馬,得麻煩你們另一半人去收攏,阿耳戈會造幾輛簡易馬車,明天就把他們送到伊塔黎卡。”
這番話條理清晰,帶著不容置疑的熟稔,倒像是在給自家部下布置任務。黃薔薇騎士們都愣住了,連波賽絲都忘了反駁——她從沒見過有人能把“使喚人”說得這麼理所當然,偏偏又挑不出錯處。
“……行。”波賽絲最終點頭,扯了扯披風,對騎士們下令,“晚飯過後分成兩隊,一隊跟我去宿舍,一隊去牽馬,每4個小時輪換一次。”
陳硯看著她們利落行動的背影,偷偷鬆了口氣。旁邊的莉娜正好遞過茶杯,熱氣還在噗噗地往外冒,她小聲問:“大人,那我們呢……”
“營地暫時回不去了。”陳硯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溫熱的瓷壁,“就先在這裡住下吧,等過了這陣子再說。”
餐廳裡,艾拉正把烤腸分到孩子們的餐盤裡,笑聲像風鈴一樣脆。難民們終於敢大聲說話,有人在討論該怎麼分房間,有人想去澡堂洗澡。陳硯靠在料理台邊,看著這熱鬨的景象,忽然覺得城頭上的血腥氣,也沒那麼重了。
夜色像浸透了鉛的絨布,沉沉壓在堡壘的鋼鐵骨架上。基地的自動工廠依舊燈火通明,正在加緊趕製陳硯要求的貨品。總部大樓明明住了幾十號人,卻安靜的嚇人,與嘈雜的工廠形成鮮明對比。
二樓宿舍區,卸下鎧甲的黃薔薇騎士們連靴子都沒脫就栽倒在床鋪上。金屬甲胄像是沒人要的孩子,被胡亂丟棄。此起彼伏的呼吸聲——粗重的、帶著疲憊的、還有壓抑的抽噎。最年輕的騎士抱著枕頭蜷成一團,戰場上的激光束灼燒聲像附骨之疽,在她夢裡反複炸開。她們已經快二十四個小時沒合眼,從伊塔黎卡的急行軍到城頭觀戰帶來的精神衝擊,神經早就繃成了即將斷裂的弓弦。此刻沾到柔軟的床墊,甚至拋棄了少女該有的矜持,臉都不洗就這麼沉沉睡去。呼吸聲很快勻靜下來,帶著少女們卸下防備後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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澡堂裡卻蒸騰著另一番熱氣。淨水廠已經投入運轉,浴室的熱水順著噴頭嘩嘩落下,衝去難民們身上的塵土與汙垢。莉娜和艾拉幾個小姐妹正裹著浴巾幫孩子們洗頭,水花濺在瓷磚上,映出他們和諧的影子;老人們泡在溫熱的浴池裡,舒展開佝僂的脊背,渾濁的眼睛裡難得有了輕鬆的笑意。巴裡和霍克互相搓著背,又對著鏡子裡的自己發愣好像很久沒見過這樣清爽的模樣了。水汽裹著皂角的清香漫出澡堂,連走廊裡都飄著淡淡的暖意。
指揮中心暗的像沒錢交電費。陳硯陷在轉椅裡,指尖無意識地劃過全息地圖的邊緣,上麵還殘留著戰場的血色標記。滿地的屍體像塊巨石壓在他心頭——激光熔穿的鐵甲、等離子炮轟碎的殘骸,這些東西不能就這麼爛在曠野裡。天熱,不出兩天就會滋生瘟疫,更彆說那些散落的兵器甲胄,都是潛在的隱患。
「醫療機器人生產線已啟動,預計三小時後完成全部生產任務。」阿耳戈的子機懸浮在他肩頭,光學鏡頭映出地圖上的血紅,「又在想什麼?」
陳硯回神,揉了揉發澀的眼眶:“追加生產,可以是多足行走機器人,承重至少半噸,要有靈活的機械臂。”
「用途?」
“搬屍體。”陳硯的聲音很低,“也讓你的本體出動,到遠離難民營的低窪處,挖一個坑。”
「為了埋葬屍體?」阿耳戈的電子音難得帶了點遲疑。
“不,是焚燒坑。”陳硯否定道,指尖重重點在地圖上,“挖深五米,直徑二十米。”
子機的鏡頭閃了閃:「需要如此大的規模?」
“今後的仗隻會更大。”陳硯望著窗外的夜色,工廠的燈光甚至把雲層都給照亮,“這次是一萬五,下次就會是十萬,我們要提前做好準備。”他頓了頓,補充道,“這個時代的戰爭屍體都是就地掩埋,有的甚至丟在荒郊野外沒人管,任憑瘟疫蔓延。親屬們也不會來給家人收屍,燒乾淨最安全。”
阿耳戈沉默了幾秒,光學鏡頭轉向他:「指令確認。焚燒坑開始建設,多足機器人加入生產序列。」
“嗯。”陳硯應了聲,又靠回椅背上,目光重新落回全息地圖,上麵代表黃薔薇騎士的綠點大多集中在宿舍區,隻有幾個還亮在戰俘臨時收容點的位置。
“對了,”他忽然開口,“黃薔薇那邊,她們要是撐不住,就把人撤下來,不用硬扛。”
「戰俘的看管……」
“傷兵那邊,”陳硯閉了閉眼,聲音裡透著疲憊,“就讓他們自生自滅。”
「明白了。」
指揮中心的空氣又沉了下來,隻能聽見他高亢的心跳。陳硯捏了捏眉心,想起餐廳裡艾拉舉著烤腸的笑臉,想起莉娜遞茶時發紅的耳尖,想起波賽絲撅著嘴問“儀式感真的很重要嗎”的模樣。這些鮮活的影子,和戰場上的焦黑屍體在他腦子裡反複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