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恒深知,正在改組中的黨派,更需要一個穩定而團結的內部環境,而思想方麵的統一是所有一切事務的基石。
他立即按照改組計劃,著手加強內部培訓與教育,確保新吸納的工、農、軍代表和知識分子。
讓他們能深刻理解並認同“強化組織、培養骨乾、適應抗戰、統一思想”的核心綱領,將西北真正打造成一位思想與行動上相一致的巨人。
督軍府裡和常敬之辦公室門對門的辦公室內,書桌上文件堆積如山。
常恒正埋首於一份關於《加強基層民兵農會骨乾培訓計劃》的草案,眉頭緊鎖,思考著如何將抽象的“抗戰”與“民生”理念,轉化為農民聽得懂、用得上的具體內容。
窗外,金城初秋的風已帶涼意,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燥熱。
改組帶來的權力結構調整餘波未平,舊勢力的不滿需要安撫,新力量的整合需要引導,千頭萬緒,都壓在他這個實際操盤者的肩上。
就在他試圖在紛亂的思緒當中理出一條清晰脈絡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帶著急促。
“進。”常恒頭也沒抬,聲音帶著一絲被打斷的不悅。
門開了,主管甘肅、新疆兩省教育事務的廳長李師泌快步走了進來。
這位年近五十的學者型官員,曾經是甘肅下轄某縣的縣長,由於他在主政期間在教育方麵出色的工作被常敬之和林錫光,提拔起來主持西北教育事業,已經好幾年了。
他這個人素以務實和謹慎著稱。
此刻,他臉上帶著明顯的焦慮和一種“不得不來”的決然。
“小常司令!”李師泌微微躬身打著招呼,語氣中帶著一絲恭敬,但更多的是急躁。
“有件要緊事,非得您親自出馬不可了。”
常恒慢慢抬起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看著這位平日裡還算省心的教育主官:
“李廳長?什麼事能讓你這麼火燒眉毛?改組期間,教育口按部就班就好,不是讓你穩住陣腳就行了嗎?”
“正是改組,才穩不住了!”李師泌苦笑一聲,直接切入主題,“金城大學、新成立的西北師範大學,還有新近成立的幾所中學,現在都快吵成了戰場!鬨得不可開交!
我思來想去,眼前的這種局勢非得請你出麵了,去接待、安撫一下那些‘過江龍’和學生。
畢竟前幾年鬨學潮時,常敬之、林錫光兩位先生處理的堪稱典範。”
“過江龍?”常恒挑眉,隨即反應過來,“你是說那些最近湧入的東部文化人、名教授?以及前來遊學的進步青年?”
“正是!”
李師泌用力點頭,“小先生,你也知道,自打咱們這邊改組黨派的風聲傳出去,加上大小姐常寧)從德國獲諾獎獎歸來。
這西北,尤其是金城,就成了東部文化人、名教授、進步青年,眼中的‘新大陸’!這幾個月,來的人是一撥接一撥,個個都是學問大家,聲名顯赫。這本來是好事,人才難得啊!咱們建設地方,發展教育都需要這些人……”
“可是!”
他歎了口氣,臉上愁雲密布:“可是他們帶來的,不僅是學問,更是滔天的爭論!
尤其是關於人文教育,關於青年該學什麼、該成為什麼樣的人,吵得沸反盈天!咱們原有的那些有關人文教育脆弱的共識,被衝得七零八落。
現在學校裡,教授們分成幾派,學生也跟著躁動,再這麼下去,彆說統一思想,課堂秩序都快維持不住了!”
常恒皺緊了眉頭。他當然清楚這個時代民國教育界的思想激蕩。
科學教育思潮已成主流,強調實用、專業、現代化,這點在西北推行新式工農業時也深有體會,阻力不大。在這一點上辯無可辯。
真正的漩渦,在於人文教育——該給青年灌輸什麼樣的精神內核?是溫和的改良,還是激烈的批判?
是擁抱傳統中的精華,還是徹底砸碎舊世界?這背後,是兩條涇渭分明、甚至水火不容的道路。
而這兩條道路最耀眼的旗手——胡適先生與魯迅先生,竟也在這風雲際會之時,聯袂來到了金城!
這個消息,常恒是知道的,隻是沒想到影響如此之快,如此之烈。
“讓我出麵去接待這些文化人?”常恒身體向後靠在椅背,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語氣帶著一絲難以置信和被打擾的煩躁。
“李廳長,你覺得有這個必要嗎?你是主管教育的廳長,學術爭論,本就是你們教育界內部的事情。
我出麵,是以什麼身份?行政長官?還是黨派負責人?這合適嗎?再說,我父親常敬之)和林省長、周學熙老爺子他們不是還在嗎?他們這些老人家德高望重,由他們出麵接見,豈不更顯尊重?你為什麼抓著我不放?”
常恒的質問帶著明顯的不耐煩。
改組事務千頭萬緒,軍隊後續的調整、工業布局、應對聯盟、日本、南京和各方勢力的窺探,哪一件事情不比和教授吵架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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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師泌卻像是沒聽見常恒話裡的不耐煩,反而挺直了腰板,臉上堆起,近乎“無賴”的誠懇笑容:
“小先生,您這話可就折煞我了。老司令常敬之)他們自然是定海神針,威望無人能及。
但老司令、林省長他們這些人,也都說了,他們年紀大了,對如今這些最前沿的思想爭論,尤其是年輕人熱衷的那些新名詞、新主義,理解起來不如您透徹。
您年輕,留過洋,見識過世麵,本身就是個‘進步青年’,由您出麵與這些學界巨擘交流,才更能說到一塊去,更能體現我們西北對知識、對人才的真正尊重和開放態度啊!”
“彆!彆給我戴高帽!”常恒抬手製止了李師泌的“恭維”,看著對方那副“賴定你了”的表情,又好氣又好笑。
他太了解這位李廳長了,此人做事極有自己的章法,若非真的遇到了憑他自身職權和影響力完全無法解決的死結,絕不會如此“沒皮沒臉”地來堵自己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