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當眾立規,從惡婆婆和狠心父兄手中救下春桃,並斷然收回丁老四租地後,常恒的心緒並未如預想般輕鬆。
相反,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無力感,無聲無息地包裹了他,浸透骨髓。
他騎著馬,巡視著常家勢力範圍內的村莊田地。
深秋的原野,本該是金黃收獲的畫卷,可落在他眼中,卻總蒙著一層揮之不去的陰翳。
李家媳婦那麻木絕望的眼神,張家堡子隱隱傳來的、仿佛永無止境的少女纏足悲泣,春桃渾身是傷、瑟瑟發抖蜷縮在丁爺爺身後的身影,還有丁老四父子那混合著愚昧、自私與對“規矩”扭曲執念的嘴臉,這些畫麵,如同燒紅的烙鐵,反複灼燙著他的神經。
他能做什麼?他常恒,手裡有兵,一聲令下,護院如狼似虎,可以輕易踹開一扇門,打跑幾個惡人,甚至收回幾戶人家的租地。
這力量,在明麵上,足以震懾眼皮子底下的暴行。
就像李家那惡婆子,如今見了常家的人,恨不得縮進地縫裡;丁老四父子,丟了賴以活命的土地,在村裡幾乎成了過街老鼠,隻能灰溜溜投奔張家堡子尋求庇護。
但這力量,是有邊界的,更是有限的。
他看不到的地方呢?那些院門緊閉的裡麵,是否正有另一個“春桃”在無聲地承受毒打?
那些遠離常家核心村落的窮鄉僻壤,是否還有無數女嬰甫一落地,就被視為“賠錢貨”而遭遺棄?
那些被“指腹為婚”或“換親”嫁出去的女子,在陌生的、可能更加愚昧閉塞的婆家,正經曆著怎樣的地獄?
還有那纏足之痛,張老爺在張家堡子依舊我行我素,他常恒的手,暫時還伸不了那麼長,也伸不進每一戶人家的閨房!
更讓他感到窒息的是那無形的網——那張由千百年“祖訓”、“規矩”、“女子本分”、“家事外人莫管”編織成的、根深蒂固的網。
丁老四父子那理直氣壯的“家事論”,圍觀村民中部分人那習以為常甚至隱隱認同的眼神,都像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衝擊著他試圖立起的堤壩。
他斷丁老四的地,立下新規,看似雷霆手段,實則隻是在這張巨網上撕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網的主體依舊堅韌,甚至因為他的“離經叛道”,那些守舊的勢力正在暗中串聯,積蓄著反撲的力量。
他能感覺到那股暗流在湧動。
“恒哥,你看,王嬸家的小丫,今天開始裹腳了。”
二丫有一天偷偷跑來告訴他,小臉上滿是難過,“王嬸哭了一宿,可王叔說,不裹腳,將來嫁不出去,丟王家的人。”
常恒站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望著遠處王嬸家低矮的土屋,能聽到裡麵小女孩壓抑的、撕心裂肺的哭嚎。
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進掌心。他能衝進去阻止嗎?能。以常家少東家的身份,王叔不敢不從。
可然後呢?王叔會真心悔改?還是會把這筆賬記在心裡,變本加厲地發泄在妻女身上?或者,隻是暫時屈服於他的威勢,等他離開,那裹腳布又會纏上小丫稚嫩的雙足?他能天天盯著每一戶人家嗎?
這種“按下葫蘆浮起瓢”的無力感,比麵對真刀真槍的敵人更讓他感到疲憊和憤怒。
他救得了一個春桃,救不了千千萬萬個隱在暗處的“春桃”;他能暫時壓住眼皮子底下的惡行,卻無法根除那滋生惡行的、腐朽的土壤。
夜深人靜,常恒獨自坐在書房。油燈昏黃的光暈將他緊鎖眉頭的側影投在牆壁上,顯得格外凝重。
案頭,是父親常敬之從大營發來的簡短回信。信中對他在鄉間所為,隻字未提支持或反對,隻是叮囑他“留意地方輿情,勿使生亂”,並告知“整軍、籌餉、應對各方勢力乃當務之急,家宅瑣事,可酌情處置”。
這封回信,像一盆冷水,澆在了常恒心頭燃燒的火焰上。
父親的態度,在他意料之中,卻又讓他倍感沉重。在父親眼中,乃至在金城軍政府那些大人物眼中,春桃們的苦難,李家媳婦的遭遇,小丫被強行裹足的痛苦,都不過是微不足道的“家宅瑣事”,是“地方輿情”中需要“留意”而非“根除”的雜音。
他們的目光,聚焦在更宏大的棋局上。
常恒理解父親的難處,理解軍政府的重心。他並非不通世務的愣頭青。但正是這份理解,讓他更加痛苦。
難道,在爭霸天下的宏圖偉業中,這些被“祖訓”、“規矩”吞噬的、無聲無息凋零的生命,就真的輕如草芥,不值一提嗎?難
道“保境安民”的誓言,隻保男人、隻安順民,而不包括那些在家庭內部被肆意踐踏、連基本生存權都岌岌可危的女子嗎?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戶。深秋的寒風帶著刺骨的涼意灌入,吹得案頭信紙嘩嘩作響。
於是他開始揮筆寫道:“父親,地方的陋習,屢禁不止,各項所謂的祖訓在吞噬著這裡每一條鮮活的生命,纏足打殺兒媳比比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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