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爬到天頂時,常恒的馬停在了三叔常培之家的青磚門樓下。
門房見是他,忙不迭地往裡通傳,他剛拾級而上,院裡就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常樂那小子冒冒失失衝出來,臉上還沾著點飯粒,一看見他就咧開嘴:“哥!你可算來了!還沒吃飯吧?快進屋,正吃著呢!”
被他半拉半拽地進了堂屋,飯香先撲了滿臉。八仙桌上擺得熱鬨,青瓷碗裡盛著燉得酥爛的羊肉,筷子一挑就能撕下肉來,湯汁裡浮著幾粒蔥花;盤子裡堆著油亮的炒青菜,是剛從後院菜畦裡摘的,還帶著新鮮的水汽;旁邊一碟撒了芝麻的醬牛肉,切得薄厚均勻,醬色浸得透亮,熱氣騰騰地冒著白氣。
飯桌上桌坐著四個人,三叔常培之正端著瓷碗喝湯,喉結一動,發出滿足的輕響;三嬸手裡捏著竹筷,給旁邊梳著羊角辮的小姑娘(林錫光小女兒)夾了塊燉爛的土豆,輕聲哄著“慢點吃”;而坐在三叔對麵的,竟是穿了身素色長衫的省長林錫光,他麵前的碗裡還剩小半碗飯,正慢悠悠地夾著青菜。
“三叔,三嬸,林省長。”常恒趕緊收了腳步,規規矩矩地行了禮。林錫光放下筷子,笑著站起身,長衫下擺輕輕晃了晃:“少帥來了,快坐,彆客氣,就是頓家宴。”三叔也擺了擺手,碗沿往桌上一放,聲音洪亮:“自家人,哪那麼多講究,快坐下。”
常樂早把旁邊的凳子往外拉了拉,凳腿在青磚地上磨出“吱呀”一聲,又顛顛地喊:“娘,哥的碗筷!”三嬸應聲起身,快步走到後廚門口,對著裡麵喊了聲“張媽,再拿副碗筷來”,轉頭又去靠牆的櫥櫃裡取了個乾淨的白瓷碗,掀開蒸籠蓋子,舀了滿滿一碗冒著熱氣的米飯,還細心地用筷子扒了扒,把上麵的熱氣吹了吹,才遞到常恒手裡:“恒兒快吃,看你這風塵仆仆的,路上累了吧?先墊墊肚子。”
常恒接過來坐下,指尖觸到溫熱的碗壁,心裡也暖了暖。常樂已經伸著筷子,給他碗裡夾了一大塊羊肉:“哥,這是咱家裡養的羊,娘讓廚子燉了一上午呢,你嘗嘗!”林錫光看著常樂這急乎乎的樣子,又看了眼常恒眼裡的笑意,笑著對三叔說:“常老弟,你家這兄弟倆,感情倒是真好。”三叔捋了捋下巴上的短胡子茬,眼裡帶著笑:“打小就跟跟著他哥屁股後麵,恒兒護著他,他也黏著恒兒,能不好嘛。”
常恒扒了口飯,米香混著羊肉的醇厚味兒在嘴裡散開,味道真好。他抬頭瞥了眼林錫光,見他神色平和,夾菜時慢悠悠的,不像是有急事的樣子,心裡先鬆了鬆,慢下筷子,聽著三叔和林省長閒聊起省裡的事。
說哪個縣的蝗蝻稍稍退了些,又說哪個縣的河堤補得還算結實,他偶爾插一兩句話,堂屋裡的熱氣混著說話聲,倒比外麵的日頭還暖些。
沒多大一會兒,飯就吃完了。三嬸帶著常樂和小姑娘去外麵玩了,三叔擦了擦嘴,對常恒和林錫光說:“走,書房說話。”
常恒跟著進了書房,裡頭靠牆擺著個大書架,塞滿了書,桌上放著盞舊銅罩電燈,牆角的爐子上煨著壺茶,熱氣絲絲縷縷往上冒。
三叔給林錫光和自己各倒了杯茶,又給常恒也遞了一杯,才在椅子上坐下,臉上的笑意收了收,沉聲道:“恒兒,你也坐。咱們說說眼下的災情。”
常恒在旁邊坐下,知道這才是正題。他早瞧著三叔和林省長剛才吃飯時,眼神裡都藏著事,不是單純閒聊。
林錫光端著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著,開口道:“少帥這些日子在金城,也見著那些逃難的人了吧?靖遠、景泰那邊決了口,霜雹、蝗蝻又跟著來,這日子,熬不住的人多著呢。”
常恒點頭:“嗯,城門口的粥棚天天都擠滿了人,城裡的存糧撐不了多久。”
“不止是金城,”三叔接過話,眉頭皺著,“全省好多地方都這樣。先前我和林省長算了算,光靠省內籌糧,頂死了撐過這個夏天,要真是像往年那樣,災情連著來,根本不夠。”
常恒心裡一沉。他原想著從外麵買些糧回來救急,卻沒細想若是災情拖下去該怎麼辦。
林錫光看了他一眼,緩聲道:“其實我和你三叔,還有你父親,先前已經大致定下了個方針。今兒叫你過來,一是讓你聽聽,二也是讓你跟著多學學——你是常家的下一代,這些事,早晚會落到你肩上。”
常恒愣了愣,才明白過來。他們從來不會避諱他,也不把他當沒長大的孩子,這些關乎全省的大事,竟肯明明白白地說給他聽,甚至是特意叫他來學。他坐直了些,認真道:“請林省長和三叔指教。”
林省長擺了擺手:“談不上指教,就是一起合計。這計劃說大也大,不隻是為了應付這一兩年的災情,是做好了甘肅連年災害的準備——說起來,也算是在你三叔先前那個商業計劃上,加了幾條罷了。”
常恒知道三叔常培之的商業計劃,是想靠著壟斷貿易、填充財政、反哺實業、減輕農民負擔,把甘肅的經濟盤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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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的幾條,都是實打實救急,也為長遠打算的。”林錫光喝了口茶,緩緩道來,“頭一條,就是糧食。得從外麵買,往死裡買,不管是從陝西、四川,還是更遠的地方,花多少錢都得買。買了糧運進來,先運到金城、天水、武威這三個地方——這三處是交通要道,能輻射周邊,當成集散地,由省政府統一分配,哪個地方最急就先送哪個地方,還地做好監督免得被人私吞克扣。”
常恒點頭。糧食是根本,沒糧,說什麼都白搭。
“第二條,”林錫光繼續說,“搞‘粥廠—工棚—學棚’三位一體。每個粥廠旁邊,都搭兩個棚子:一個工棚,住那些年輕力壯的流民;一個學棚,住那些沒了爹娘的孤兒。”
他頓了頓,解釋道:“工棚呢,讓你父親手底下那些退伍的老兵去管紀律。白天讓他們去修河堤、挖水渠,給口飽飯吃;晚上呢,教他們練練操,學點基本的拳腳功夫。
一來是怕這些壯丁閒著沒事,餓急了眼去當土匪;二來,這些人經了操練,以後真要是有什麼事,也能成你常家的‘第二梯隊’,算是藏兵於民。”
常恒眼睛亮了亮。這法子比單純放粥好——既給了飯,又管了人,還能攢下力氣,不是光養著閒人。
“學棚也一樣,”林錫光笑了笑,“請些私塾先生,再請幾個退伍老兵。上午教孩子們認認字,學學道理;下午教他們練練武,強身健體。十年後,這些孩子長大了,懂道理又能打仗,就是你‘常家軍’的好苗子——而且他們也會記得,當年是我——林省長和常家給了他們一口粥、一個去處,這份情,忘不掉。”
常恒心裡歎服。這哪是救孤兒,是在為長遠養人啊。
三叔接著說:“第三條,讓水利成軍備。咱們請些懂行的專家來設計水渠、水井、河堤然後讓那些流民去施工——給他們記工分,工分能換糧,也能換以後的地。
得讓他們知道,他們不是在乞討,是在給自己乾活,是在給子孫後代修活路,修能留名的事。修出來的水渠、河堤,以後既能澆地,也能擋災,跟工事、槍炮一樣,是護著這地方的東西。”
“還有第四條,”林錫光補充道,“讓甘肅督辦公司養農。先前搞的‘減租減息’還不夠,得升級成‘田畝入股’。家裡地多的,把多餘的地入到公司裡,公司按股給分紅,讓他們不靠租地也能有收入;家裡沒地的,就去種公司的地,也算有了營生,減少大家對土地的依賴——不然地一受災,所有人都跟著慌。”
林錫光又道:“最後兩條,是給兩頭兜底的。一個是‘孤兒營’,一個是‘老兵屯’。那些學棚裡的孤兒長大了些,就編入孤兒營;還有那些跟著你父親打了半輩子仗,傷了身子退下來的老兵,沒兒沒女的,就進老兵屯。公司和省府給他們分牛、給器械、給種子,讓他們去開墾些荒地,免稅三年。他們有了活路,也能給其他人做個樣子——跟著常家,跟著省府,不會被丟下。”
書房裡靜了靜,隻有爐子上的茶水偶爾“咕嘟”響一聲。常恒捧著茶杯,指尖都有些發燙。
這些計劃一環扣著一環,既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給流民飯吃,給孤兒去處,又為長遠鋪了路——攢了兵源,修了水利,穩住了人心,甚至連老兵和孤兒的將來都想到了。
這哪裡是“加了幾條”,分明是把救災、養民、固防擰成了一股繩,是要在這災荒裡,給甘肅硬生生刨出條長遠的活路來。
三叔看著他眼裡的光,拍了拍他的肩膀:“恒兒,懂了?”
常恒抬頭,用力點頭。他先前隻想著“救”,卻沒想過“養”和“立”。這些計劃裡藏著的,是比修要塞更結實的底氣——是把百姓的活路和常家、和這甘肅的根,緊緊綁在了一起。
“懂了,”他聲音有些發緊,卻很亮,“三叔,林省長,這些事,我能幫上忙。”
林錫光笑了,眼裡的疲憊散了些:“好。你父親說你做事紮實,肯動腦子。以後這些事,你就跟著多跑跑——去看看糧運得順不順,去瞧瞧工棚裡的人練得怎麼樣,有不懂的就問你三叔,或是回金城問你父親。”
常恒挺直了背,應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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