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道,死了。”
“選條新路,或者,跟它一起陪葬。”
顧長生的聲音不帶任何溫度,字字如刀,剮著雲夢璃最後一縷神智。
陪葬嗎?
雲夢璃失魂落魄地看著腳下那封被血浸透的信紙,看著那具尚有餘溫的無頭屍體,看著周圍那些戴著猛虎麵具眼神冷漠的黑虎衛。
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又被無數畫麵塞滿。
師尊的教誨,道門的經文,同門的慘死,信徒的狂熱......
還有北境的奇跡,學堂的童音,以及眼前這個男人酷烈到極致的手段。
對與錯,正與邪,黑與白......
所有她曾堅信的界限,在這一夜被徹底攪碎,化作一團混沌的血色漿糊。
她答不上來。
也無力回答。
她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骨頭般癱軟在地,連抬頭的力氣都已耗儘。
顧長生沒有再逼問。
對一個信仰已經崩塌成廢墟的人,任何言語都是多餘的。
他隻是居高臨下地看了她片刻,那眼神,像是在審視一件完成了初步淬煉,還需反複鍛打的兵器。
隨即,他轉過身,對身後的親衛頭領下令。
“把這裡處理乾淨。”
“是!”
親衛頭領躬身領命。
這片河堤今夜發生的一切,都將被黑暗與泥土永遠吞噬。
顧長生不再看那血腥的現場,邁開腳步走回雲夢璃麵前。
他伸出手。
那是一隻骨節分明,沾染著血腥與殺伐氣的手。
雲夢璃的身體下意識後縮了一下,眼中滿是驚恐。
“站起來。”
顧長生的聲音依舊冰冷,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命令。
“審判結束了。”
“現在,是上課時間。”
他的話讓雲夢璃愣住了。
上課?
不等她反應,顧長生已經俯身一把抓住她的手臂。
他的手掌像是一隻鐵鉗,力量驚人,毫無溫度,更無半分憐香惜玉。
他就這麼粗暴地,將她從冰冷的泥地上拽起。
雲夢璃一個踉蹌,幾乎再次摔倒。
她的身體因恐懼和虛弱而劇烈顫抖,麻衣下的肌膚,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掌傳來的,那屬於強者的不容反抗的力量。
“跟上。”
顧長生沒有廢話,拽著她轉身就走,向著河堤下那片燈火通明的工地走去。
雲夢璃被他半拖半拽地拉著,踉踉蹌蹌,深一腳淺一腳地跟在身後。
她是一個提線木偶,失去了靈魂與方向,隻能被動地被這隻掌握她生死的手,拉向未知的深淵。
他們走下河堤。
撲麵而來的,是汗水、泥土與食物混合在一起的,濃烈的人間煙火氣。
數千名民夫依舊在熱火朝天地勞作著。
他們衣衫襤褸,滿身泥汙,但那一張張在火光下閃爍的臉龐,卻洋溢著一種雲夢璃從未見過的光彩,名為“希望”。
沒有人理會剛剛發生在河堤上的屠殺。
或許他們聽到了慘叫,但沒有人敢多看一眼。
在這片土地上,顧大都護的意誌就是一切。
他們隻需埋頭乾活,因為他們知道,付出汗水就能換來活命的食糧。
顧長生停在一個巨大的灶台前。
十幾口大鍋一字排開,鍋裡翻滾著濃稠的肉粥,香氣足以讓任何饑餓的人瘋狂。
一群剛輪換下來的民夫正排著隊,用簡陋的陶碗,領取屬於他們的報酬。
負責分粥的夥夫,用一個巨大的木勺給每個人的碗裡都舀上滿滿一勺,確保每一碗裡都有肉眼可見的肉塊。
民夫們接過滾燙的肉粥,顧不上燙嘴,就蹲在一旁狼吞虎咽,臉上露出無比滿足的表情。
那份滿足,比雲夢璃見過最虔誠的信徒叩拜神像時,還要純粹。
顧長生靜靜地看著,沒有說話,隻是側過頭,用眼神示意身旁的雲夢璃。
雲夢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那些民夫身上。
她的鼻尖,縈繞著那股霸道的肉香。
她的耳邊,是民夫們呼嚕呼嚕吞咽的聲音。
她的心,在這一刻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
顧長生終於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周圍所有的嘈雜。
“你的經文,能讓他們吃飽嗎?”
雲夢璃的身體猛地一顫。
“你的道法,能讓他們的碗裡多塊肉嗎?”
顧長生的聲音帶著奇異的魔力,鑽進她的耳朵,轟擊著她的靈魂。
“不能。”
他自問自答,語氣中是對她整個信仰體係理所當然的蔑視。
“但我的規矩,能。”
他伸出另一隻手,指向那些狼吞虎咽的民夫。
“在這裡,多出一分力就能多領一碗肉粥,多建一尺堤壩就能為家人換來過冬的衣衫。”
“聖女殿下,這,就是北境的‘道’。”
“一個看得見、摸得著、能填飽肚子的道。”
雲夢璃的嘴唇動了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她腦中那些“清心寡欲”、“超脫凡俗”的經文義理,在一碗熱氣騰騰的肉粥麵前,顯得如此蒼白、虛偽,甚至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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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長生鬆開了她的手臂。
他篤定,她已無力,也無膽逃跑。
“走,下一課。”
他轉身,向工地的另一側走去。
雲夢璃遲疑片刻,最終還是像個沒有思想的影子,麻木地跟了上去。
他們穿過喧囂的工地,來到一排燈火通明的簡易木屋前。
琅琅的讀書聲從木屋中傳出。
那聲音稚嫩卻充滿了力量,帶著蓬勃的朝氣。
雲夢璃下意識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那不是她熟悉的道門經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