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時他又看了看虞玉蘭的手,說:嫂子,要是手抖得厲害,就跟我說,隊裡有藥。
虞玉蘭點點頭,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路儘頭,才把布包打開。
紅糖是塊狀的,深褐色,像凝固的蜜。
她掰了一小塊,塞進忠雲嘴裡,忠雲眯著眼睛,小臉蛋皺成一團,卻舍不得吐出來。
甜不甜?虞玉蘭問。
忠雲含混地了一聲,嘴角沾著糖渣,像隻偷吃到蜜的小老鼠。
下午,忠楜去翻北坡的地,忠蘭哄著忠雲在棚子周圍拾柴,虞玉蘭坐在紡車前,繼續紡線。
紡車轉得慢了,她的咳嗽卻越來越厲害,有時咳得厲害,不得不趴在膝蓋上,好半天才緩過來。
忠蘭手中的頂針掉在地上,油燈芯爆出的火星映得她臉頰緋紅。
姬家萍走後,虞玉蘭掰下指甲蓋大的糖塊,塞進忠雲嘴裡。
小丫頭眼睛眯成月牙,含著糖塊含糊不清地說:比洪澤湖的菱角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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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頭偏西時,遠處傳來爭吵聲。三嬸尖利的嗓音刺破暮色:憑啥她家多分半袋菜種?我們家五張嘴,她家才四口人!
虞玉蘭握著紡車的手猛地收緊,棉線地繃斷。
忠蘭衝進來時,正見母親對著掌心的血沫發怔,指縫間暗紅的痕跡像洇開的胭脂。
娘!三嬸在祠堂罵你......忠蘭話音未落,外頭又傳來更難聽的汙言穢語。
忠雲嚇得鑽進姐姐懷裡,羊角辮掃過母親手背的裂口。
虞玉蘭把血痰抹在鞋底,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彆理她,就當野鴨子在蘆葦蕩叫喚。
紡車重新轉動,聲卻沒了往日的韻律。
虞玉蘭咳得整張臉漲成紫茄子,指節捏著的棉條被攥得發潮。
她偷偷往灶膛裡塞了團帶血的破布,火苗舔舐布料的焦糊味混著炊煙升起。
忠楜收工回來時,暮色已漫過洪澤湖堤。
他肩頭扛著新割的蘆葦,褲管沾滿泥漿,腳踝處還纏著止血的布條——是犁地時被碎瓷片劃的。
忠蘭把縫好的褲子遞過去,他接過就往腿上套,露出的膝蓋處補丁針腳細密,像爬滿青藤的老牆。
晚飯的紅薯粥在陶鍋裡咕嘟冒泡,幾粒乾癟的麥粒在粥麵沉浮。
虞玉蘭隻舀了半碗清湯,把沉在鍋底的麥粒全挑進孩子們碗裡。
油燈昏黃的光暈裡,忠蘭就著《識字課本》念課文,忠雲枕著姐姐膝蓋打盹,口水洇濕了書頁。
夜深時,忠楜起夜。月光透過蘆葦縫隙灑在棚內,紡車仍在緩緩轉動。
虞玉蘭歪在竹椅上,白發垂落遮住半張臉,手裡還攥著未紡完的棉條。
少年輕手輕腳取下牆上的破棉襖,正要給母親蓋上,卻聽見外頭傳來窸窣響動。
他悄悄掀開草簾,隻見三嬸家的忠蓮抱著捆柴火,踮著腳放在棚子角落。
發現有人窺探,小姑娘像受驚的野兔般跑開,發梢的紅頭繩在月光下晃成一抹紅影。
忠楜望著姑娘遠去的背影,想起白天二大娘說的話,嘴角慢慢揚起。
紡車仍在不知疲倦地轉動,聲與洪澤湖的浪濤應和著。
忠楜躺在草鋪上,數著棚頂漏下的月光。
他盤算著明日的活計:天一亮先去幫三嬸家翻地,順道挖些草藥給母親煎服;晌午回來陪忠蘭去祠堂借書;後晌接著犁北坡的地,得趕在霜降前把棉籽全種下......
窗外,蘆葦蕩裡的螢火蟲提著小燈籠飛舞,遠處零星的狗吠聲傳來。
忠楜翻了個身,摸到枕頭下的犁耙柄——那是他用泡桐木削的,還帶著新鮮的木香。
等這柄犁耙磨亮了,他就能長成能為家人遮風擋雨的大樹,就像洪澤湖畔那些百年老柳,任風吹浪打,根須永遠深紮在故土裡。
而母親的紡車,依舊在月光下悠悠轉動,紡著他們苦澀卻充滿希望的日子,也紡著這片土地上不滅的生機與期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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