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總有個小小身影悄悄爬起來。是忠蘭。
她摸黑走到娘身邊,不用點燈,她也熟得很。
她伸出白天在泥地裡扒拉種子的小手,攥成軟軟的小拳頭,一下一下,輕輕地、認真地捶在娘彎折的背上。
力道不大,還有點笨拙,可就是這樣的小拳頭,像帶了法力似的,捶散了些難挨的疼,也捶進虞玉蘭冷透了的心底,漾開一股說不出的暖,湧向四肢百骸。
這是黑夜裡最暖的光,陪著她熬過一夜又一夜。
日子,就在這沒完沒了的累、鑽心的疼和那點微弱的盼頭裡,一天一天往前挪,沉甸甸、慢吞吞,卻從沒真的停下。
總算熬過能凍掉下巴的嚴冬,洪澤湖的冰麵哢嚓裂響,春天的氣息混著化凍泥土的潮濕腥氣,悄悄漫上了河西這片荒涼地。
開春了!河西那條灌滿了窮人汗水和指望、由姬家萍帶著工作隊和老鄉一鍬一鍬挖通的排水渠,終於徹底通了!
渾濁的積水像被馴服的野馬,順著新渠嘩嘩奔向南三河。
被洪水泡了大半年的黑土地,終於徹徹底底曬在了日頭下。
這土喝飽了水,經過一冬的風凍,變得又鬆又肥,抓一把烏黑油亮,仿佛一捏就能滴出生命的漿來!指望,像化凍的河水,在每一個河西人的心裡潺潺流動。
工作隊想辦法借來一頭瘦高個的老黃牛。
牛脖子上套了簡陋的犁具。這天,日頭暖和,風也輕柔。
姬忠楜深吸一口氣,走到犁邊。小手因緊張和激動微微發抖,卻牢牢握住那光滑沁涼的犁把。
工作隊那個姓李的漢子,一臉風霜、笑聲洪亮的老北,站他旁邊,用帶著濃重口音的嗓門大喝:“駕!走嘞——!”他那雙粗糲有力的大手,穩穩把著犁梢,既是教,也是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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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黃牛噴個響鼻,邁開穩實的步子。忠楜咬緊牙,全身繃勁穩住犁把,腳深深蹬進鬆軟的黑泥。
那雪亮的犁鏵,深深地、勢不可擋地紮進沉睡一冬的土地!一道筆直、深褐色、冒著新鮮土腥氣的犁溝,在少年與老牛的身後清晰地延展,像墨線彈過般直,更像是在苦難的土地上,豁開一道生機的金口子!這是新生的印記,是希望的呐喊!
忠蘭和忠雲像兩隻快活小家雀,跟在犁後奔跑。
她們的任務是撿犁頭翻出來的碎石塊和老草根。
每撿起一塊石頭,忠雲就興奮地高高舉起,朝田埂喊:“娘!又一塊!扔遠遠的!”清脆的童聲在曠野上回蕩,裝滿純粹的快活和對明天的向往。
虞玉蘭高高站在田埂上,腳下是酥軟的黑土。
她望著眼前這片被兒子親手翻開、蒸騰著生命氣息的土地。
那一溜溜整齊的犁溝,在初春的陽光下,像一條條流淌著黑浪的河。
一陣暖風吹過,田埂上星星點點剛冒頭的草芽輕輕搖晃——那綠色雖細弱,卻綠得鮮亮、生機勃勃,晃得她眼睛發潮。
她下意識抬手按了按胸口——說也奇,那日夜咬著她、刀子似的刺痛,仿佛被眼前這派生機、被翻湧的黑土、被暖酥酥的春風,悄悄撫平了些許。
像鉛塊般壓在心底的絕望,頭一回被一種輕盈的、叫做“希望”的東西,輕輕撬開了一道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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