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炊煙嫋嫋。
虞玉蘭提著一小籃水靈靈的菜豆角,領著忠蘭、忠雲,踏著青石板路,第一次走向那兩間略顯寂寥的舊公房。
籃裡的豆角還帶著田間的露氣,翠綠欲滴,是她精挑細選的心意。
“叩、叩、叩——”清脆的敲門聲在靜謐的傍晚格外清晰。
木門“吱呀”一聲開了半扇。
羌奶奶站在門內,花白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苟,深色的棉布褂子洗得泛白,卻平整得沒有一絲褶皺。
她臉上掠過一絲恰到好處的訝異,目光在虞玉蘭臉上停了片刻,又緩緩掃過她身後兩個收拾得乾淨文靜的姑娘。
那眼神裡慣有的清冷,似乎被這暮色裡的溫情融化了些許,嘴角牽起一個極淡的弧度。
“羌奶奶,”虞玉蘭臉上漾開河西人特有的爽朗笑容,將籃子往前遞了遞,“自家園子裡剛摘的,嫩得很,給您和忠遠添個菜。”
“虞家妹子,太客氣了。”
羌奶奶的聲音不高,帶著些許堰南那邊的軟糯口音,卻字字清晰,側身將三人讓進屋裡,“快請進來坐。”
屋子雖舊,卻收拾得異常整潔,甚至透著一股素雅的勁兒。
陳舊的桌椅板凳擦得鋥亮,靠牆的小方桌上鋪著一塊洗得發白卻熨帖平整的細棉桌布,上麵規整地擺著白瓷茶壺和幾個倒扣著的杯子。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窗的那張舊書桌,上麵整整齊齊地碼著課本和幾本舊書,一方硯台、幾支毛筆、一疊毛邊紙,擺放得井然有序。
忠遠正伏在桌上專心寫字,聞聲轉過頭,眼睛一亮,立刻放下筆,站起身脆生生地叫道:
“嬸嬸好!忠蘭姐!忠雲!”
忠蘭微笑著點頭回應,忠雲已經好奇地湊到書桌邊,看忠遠剛寫的字了。
“忠遠這孩子,真是招人疼。”
虞玉蘭在凳子上坐下,看著忠遠,由衷地讚道。
“聽我家這兩個回來說,學堂裡的先生沒少誇他聰明用功。”
羌奶奶提起那白瓷壺,不疾不徐地給虞玉蘭倒了一杯溫開水,動作優雅從容。
“小孩子家,不過是肯下笨功夫,記性好點罷了。”
她語氣平和,聽不出太多褒貶,目光卻柔和地落在孫子身上。
“也多虧了你們家兩個姑娘,在學堂裡時常幫襯他。
這孩子……身邊沒個大人依靠,性子難免靜些。”
一句“身邊沒個大人依靠”,說得輕描淡寫,卻像一枚細針,輕輕刺痛了聽者的心。
虞玉蘭心頭一軟,同是經曆過生活磨礪的人,那份酸楚她感同身受,忙道
“羌奶奶,您可千萬彆這麼說。
孩子們能投緣,一起上學、互相幫襯,是難得的緣分。
我家蘭兒、雲兒能跟忠遠這樣懂事的孩子做伴,是她們的福氣。
以後啊,咱們就當親戚多走動。”
羌奶奶端著水杯的手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抬眼深深看了虞玉蘭一眼。
那目光裡,有審視,有意外,更有一種曆經世事後遇到明白人的、帶著暖意的了然。
她輕輕點了點頭:“虞家妹子,你是個實誠人,爽快人。”
油燈點亮,昏黃而溫暖的光暈籠著這方小天地。
話匣子一打開,便收不住了。
羌奶奶言談間偶爾流露出的見識,讓虞玉蘭這個在泥土裡操勞了半輩子的人大開眼界。
她說起早年堰南鎮布料的經緯密度、成色辨彆,說起人情往來的微妙處,說起持家理財的精細打算,都彆有洞天。
虞玉蘭則說起田裡的莊稼活計,二十四節氣與農事的關聯,村裡各家各戶的性情故事,言語樸實,卻充滿了從土地裡生長出來的智慧。
兩個經曆迥異、年紀也相差不少的女人,在這陋室之中,竟找到了一種奇特的默契與共鳴。
忠蘭安靜地坐在母親身邊聽著,眼神明亮,忠雲則和忠遠在小聲討論著書本上的題目,偶爾傳來低低的笑語。
閒談間,虞玉蘭說起正在為大兒子忠楜張羅親事,對方是澗北昊家布莊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