羌奶奶眼中閃過一絲了然的光,她沉吟了片刻,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種過來人的通透與懇切:
“昊家……在堰南那邊也是有名號的老店了,最是講究體麵二字。
虞家妹子,你給兒子備聘禮,除了那些明麵上的米麵糧油、三牲六禮,最好……再備上點壓箱底的‘硬貨’。”
她見虞玉蘭凝神細聽,便繼續道
“如今是新社會了,老規矩不好大張旗鼓,但該有的心意,一點都不能含糊。
銀元……家裡還有存貨麼?挑那些光鮮亮麵、成色足好的,用紅紙仔細包好,壓在禮盒的最底下。
這不顯山不露水,但懂行的人家一看,就明白其中的分量。
這,叫做‘暗財’,既是給未來媳婦壓箱底的體己,也是給親家的一顆定心丸。
有時候啊,比明麵上抬十擔八擔的糧食都更能頂事。”
虞玉蘭聽得心頭一震。
銀元……她箱底確實還小心翼翼地藏著幾塊當年咬牙攢下的“袁大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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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預備著救急渡荒的年月才能動用的壓箱錢。
羌奶奶這一番點撥,宛如一道亮光,瞬間照亮了她心頭那個模糊不清、卻又隱隱擔憂的角落。
是啊,昊家那樣的人家,光是勤勞本分、名聲好聽還不夠,還需要一點不張揚、卻沉甸甸的底氣。
她感激地望向羌奶奶,聲音都有些發緊:“老姐姐!您……您這可真是金玉良言啊!幫我解開了心頭一個大疙瘩!我真不知該怎麼謝您!”
正所謂“人怕出名豬怕壯”。
虞玉蘭家兩個姑娘讀書“成器”的消息,像春天的柳絮,不知不覺就飄滿了姬家莊和河西河東。
尤其是忠蘭,不僅功課好,待人接物也越發沉穩大方,言談舉止間透露出的見識,隱隱蓋過了那些年紀相仿、卻早已嫁人生子、圍著鍋台轉的同族姐妹。
這本是件光耀門楣的喜事,卻像一根看不見的細刺,紮進了某些人的心裡。
村西頭的姬老三,論起來還是忠楜的遠房堂兄,家裡兩個兒子都在家務農,女兒也早早許了人家。
他蹲在自家門檻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眉頭擰成了個疙瘩。
灶房裡,他老婆一邊弄得鍋碗瓢盆叮當響,一邊絮絮叨叨地念著:
“……就數他家閨女能!認得幾個字還能上天不成?女娃子家,讀那麼多書,心都讀野了!往後哪家婆婆敢要?
我看那虞玉蘭就是瞎折騰,仗著當年那點‘支前模範’的老名聲,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還‘中農’呢,哼,我看她那心思,比那……比那過去會盤算的人家還活泛!”
姬老三悶悶地吐出一口濃煙,煙霧繚繞著他那張被歲月和風霜刻滿皺紋的臉,渾濁的眼睛裡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鬱。
他自己大字不識一籮筐,總覺得讀書人身上有股子說不出的清高勁兒,瞧不上他們這些在地裡刨食的。
.如今虞玉蘭家兩個丫頭片子天天背著書包在村裡、集上走動,村裡人議論起來多是羨慕稱讚,這讓他心裡像堵了團棉花,憋氣得慌。
更讓他窩火的是,如今村裡開個會,記個工分,或者需要寫寫算算的時候,他那兩個笨嘴拙舌、隻會悶頭乾活的兒子常常插不上話。
而虞玉蘭家那倆姑娘卻能說得條理分明,連帶著虞玉蘭在村裡麵前,說話的底氣似乎也更足了。
這天,正好是福緣集逢集的日子,人來人往,頗為熱鬨。
姬老三在牲口市轉悠了半天,也沒相中合適的牲口,心裡正煩悶,恰巧碰見了鄰村那個遊手好閒、外號叫“油葫蘆”的混混。
“油葫蘆”一見姬老三,小眼睛一轉,就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
“三叔,趕集呢?哎,您聽說了沒?虞玉蘭家那倆閨女,在學堂裡啊,可不光是念書那麼單純……”
“嗯?咋個意思?”姬老三斜睨了他一眼,煙袋鍋子在鞋底上磕了磕。
“油葫蘆”擠眉弄眼,一副掌握了什麼秘密的樣子:“嘖嘖,有人瞧見啦,跟那邊那家……就是原來成分不好那家的那個小崽子羌忠遠,走得可不是一般的近乎!
三個人好的跟什麼似的,整天同進同出!
那個羌忠遠,鬼精鬼靈的,誰知道他家裡那個老太太,暗地裡都教了他們些啥?
彆到時候書沒念出個名堂,倒把心思念歪了,跟那……跟那家裡有曆史問題的人牽扯不清,那可就……”
他話沒說完,但那意味深長的語氣和眼神,卻像一滴墨汁,滴入了姬老三原本就有些渾濁的心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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