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理解母親對土地的眷戀,那是她一生的命脈,也是父親用生命澆灌的遺產。
那泥土的氣息,就是母親呼吸的韻律。
可他也親眼目睹了合作社展現出的力量,那些單乾戶望而興歎的溝渠,合作社一聲令下,人潮湧動,溝成渠通。
那些曾經零散的土地在統一規劃下,漸漸顯露出整齊劃一、生機勃勃的新貌。
他內心也燃著對新生活的向往之火,相信這是通向更好生活的必經之路。
“媽,”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低沉得像從地底深處擠出的嗚咽。
“您……您要實在不樂意,咱……咱就不入。
您的地,您留著,想咋種就咋種。
您的牛,您喂著,它跟您親。
屋……屋也還是您住著,暖暖和和的。
社裡……社裡總不能把咱家的門堵上,不讓人活吧?”
這話說出來,仿佛抽乾了他全身的力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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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更是心靈深處的無力。
“忠楜!”昊文蘭驚愕地看著丈夫,手裡的勺子“當啷”一聲掉在桌上,滾了幾滾。
她沒想到丈夫會說出這樣妥協的話,這等於是在洶湧的時代洪流前,主動退回到了原來的小天地。
虞玉蘭渾濁的眼睛驟然亮了一下,像溺水之人猛地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但隨即又被更深更冷的絕望之潮淹沒。
她看著兒子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他眉宇間那化不開的愁苦和掙紮,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她太了解自己的兒子了。
他孝順,老實巴交,可他不是個沒主意、沒熱血的木頭人。
他眼裡的那簇火,和昊文蘭眼裡燒著的,是同一種火焰——對新事物的好奇,對未來的憧憬。
他嘴裡說著“咱不入”,可那“咱”字後麵,藏著多少無奈、多少不甘、多少被生生壓抑下去的向往?
那聲音空洞得連他自己都不信。
堂屋裡陷入一片死寂,空氣凝固得如同鉛塊,壓得人胸口發悶。
隻有灶膛裡未熄儘的餘燼,偶爾不甘心地發出一聲“劈啪”的輕響,像垂死之人最後一聲微弱的歎息。
裡屋傳來細弱的哭聲,是夕英醒了。
昊文蘭木然地起身,動作僵硬得像提線木偶,一步一步,機械地往裡屋挪去。
那挺直的背影,此刻卻仿佛背負著無形的千鈞重擔。
虞玉蘭的目光追隨著兒媳的背影消失在裡屋門後,又緩緩移回兒子那低垂的、仿佛承受著泰山壓頂般重量的頭顱上。
一個念頭,一個冰冷堅硬、帶著絕望氣息的念頭,如同潛伏在幽暗深淵的毒蛇,從她心底最寒冷、最無助的角落,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越纏越緊,勒得她幾乎無法呼吸。
難道真要因為她這把老骨頭,硬生生折斷兒子兒媳奔向新生活的翅膀嗎?
可要她放棄堅守了一輩子的東西,又跟剜她的心有什麼區彆?
幾天後,一個悶熱得令人窒息的午後。
空氣粘稠得如同熬化的豬油,沉甸甸地壓在胸口,一絲風也沒有,連樹梢都紋絲不動,天地間仿佛成了一個巨大的蒸籠。
蟬在屋後的老槐樹上聲嘶力竭地鳴叫,那單調而尖銳的噪音,像無數根鋼針紮進人的耳膜,攪得人心煩意亂,血脈賁張。
虞玉蘭依舊坐在堂屋冰冷的門檻上,手裡無意識地搓著那把艾草,濃烈的草藥味似乎也被這悶熱的天氣凝滯了,無法驅散心頭的滯澀與沉重。
姬忠楜和昊文蘭從社裡回來得比往常早些,兩人臉上都蒙著一層細密的汗珠,在悶熱的空氣中閃著微光,神情卻異常凝重,仿佛剛從一場無聲的鏖戰中歸來,疲憊中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平靜。
昊文蘭走到虞玉蘭麵前,沒有立刻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婆婆那仿佛一夜之間又增添了許多白發的鬢角。
她的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像石頭投入古井,帶著一種經過反複思量、破釜沉舟般的平靜。
“媽,”她開口道,目光坦誠而堅定。
“有件事,我們思前想後,翻來覆去掂量了無數遍……覺得……得跟您攤開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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