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玉蘭靠著門框久久站立,像一尊凝固的石像。
身後是滲入骨髓的陰冷和絕望的空米缸;身前是高亢的弦音和被描繪的美好明天。
這一冷一熱,一實一虛,在她衰老的身體裡撕扯。
“奶奶,我餓......”裡屋傳來小孫女夢囈般的呻吟。
虞玉蘭的心猛地一緊,急忙摸黑進去,輕輕拍著孫女的背:“睡吧,睡吧,明天......明天奶奶想辦法弄點吃的。”
她的手在黑暗中摸索著,觸到孫女瘦削的肩胛骨,鼻子一酸。
想起白天在食堂,她趁著收拾碗筷的工夫,偷偷用指甲刮下碗底的油花。那些年輕乾部看見還要說:“虞大娘,碗不用刮這麼乾淨,咱食堂管夠!”
“管夠?”她在心裡歎了口氣,臉上卻擠出謙卑的笑:“是是是,新社會好啊,就是習慣咯,見不得浪費。”
這時,外頭的二胡聲越發激昂了。田慧寬嘹亮的嗓音穿透夜色:“忠楜哥,你這把二胡拉得越來越有味道了!等咱們公社建成小洋樓,天天在樓上拉二胡!”
另一個年輕聲音接話:“到時候咱們天天吃白麵饃饃,管飽!聽說城裡工人老大哥都這麼吃!”
虞玉蘭聽著窗外年輕人的說笑,枯瘦的手緊緊攥著衣角。
她想起小時候娘常說:“畫餅充饑,越充越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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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日子,倒真應了這句老話。
她摸索著回到外屋,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裡麵是她偷偷攢下的幾粒花生米,她拿出幾粒。
“巧女,夕英......”她輕聲喚著孫女,把花生米塞進她們手裡。
“慢慢嚼,嚼得細細的再咽。”
黑暗中,傳來孫女們細細的咀嚼聲。虞玉蘭的心像是被什麼揪著,生疼。
“奶奶,真香......”
小孫女夕英滿足地歎了口氣,又怯生生地問,“明天還能有嗎?”
虞玉蘭的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半晌才啞著嗓子說:
“睡吧,睡吧,明天奶奶再想辦法。”
二胡聲還在響著,在夜色中飄蕩。虞玉蘭望著窗外那彎殘月,忽然想起老輩人說的:“月牙尖尖朝上,天要旱;月牙躺倒,雨要來。”今晚這月牙,不正正地躺倒在墨色的天幕上麼?
“要變天了啊......”她喃喃自語,蒼老的聲音在黑暗中消散。
“今兒個在食堂,我看見龐書記的小舅子往家提了一籃子白麵饃。”女兒忠雲突然壓低聲音,“說是給病中的老丈人補身子......”
“噓——”虞玉蘭急忙打斷她,“隔牆有耳,這些話可不能亂說。”
母女倆在黑暗中沉默著,各懷心事。
就在這時,村裡的喇叭突然響了,龐書記亢奮的聲音劃破夜空:“社員同誌們!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咱們公社的糧食產量又創新高!明天食堂加餐!”
歡呼聲從村頭傳來,與二胡聲混在一起。虞玉蘭卻隻覺得渾身發冷——糧倉裡還剩多少糧食,她這個在食堂幫工的人最清楚。
“加餐?”姬忠雲在黑暗中歎了口氣,“彆是把明天的飯今天吃完吧......”
虞玉蘭急忙捂住她的嘴:“彆胡說!”
但心裡,何嘗不是同樣的擔憂?她摸索著回到外屋,手指無意間觸到牆角米缸上那道深刻的裂縫。這是去年收糧時磕破的,當時她還心疼了好久。
這時,巧女悄悄從裡屋出來,扯扯她的衣角:“奶奶,我聽見秀娟說,她爹在水利工地上累倒了......”
虞玉蘭心裡一緊:“什麼時候的事?”
“就今兒下午。說是餓得頭暈,從堤壩上摔下來了。”
虞玉蘭沉默了片刻,摸摸孫女的頭:“明天奶奶去看看。你快回去躺著,彆著了涼。”
二胡聲漸漸停了,年輕人的說笑聲也遠去了。夜色重歸寂靜,隻有風聲穿過破舊的窗欞,發出嗚嗚的聲響。
虞玉蘭蹲下身,再次撫摸那塊藏著她全部希望的青磚。冰涼的觸感讓她打了個寒顫,卻也讓她清醒。無論明天如何,今晚,她還要想辦法讓家人活下去。
她想起年輕時學的一首民謠:“三月裡來野菜香,婆婆丁來充饑腸。等到來年收成好,白麵饃饃管夠嘗。”可這些年,野菜都快挖光了,好日子卻始終不見蹤影。
遠處傳來幾聲犬吠,更顯得夜深沉。虞玉蘭扶著門框慢慢站起來,望著天邊那彎躺倒的月牙。明天還要去食堂幫工,還要想辦法給孫女弄點吃的,還要去看看累倒的鄰居......
“老天爺啊......”她最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把所有未儘的話語都咽回了肚子裡。明天,還要繼續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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