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灶膛裡添了把柴火,迸濺的火星映得她的眼睛發亮,像是藏著兩簇跳動的火焰。
楜子,她突然開口道,給你兩個在東北的妹妹寫封信吧。
寫信?姬忠楜愣了愣,把鋤頭往牆角又靠了靠,她們在安達那邊,冰天雪地的,日子也不容易......
不容易也得寫。
虞玉蘭的聲音突然堅定起來,像灶膛裡那根燒不儘的硬木,帶著韌性。
得讓她們知道家裡的情況。
也得讓她們知道,現在不是舊社會了。
你瞧村東頭的二賴子,去年冬天餓得隻剩一口氣,蜷在草堆裡像條凍僵的蛇,是公社送來了救濟糧,一勺一勺給喂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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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頭的三嬸子,兒子發高燒,燒得像團火,衛生所的大夫連夜劃船來診治——這要是在以前,怕是早就......
她往灶膛裡啐了口唾沫,火星炸開,像受驚的螢火蟲四處飛散:
舊社會鬨饑荒,那是一根繩上的螞蚱,誰都隻顧著自己,盼著彆人先倒下,好少個搶食的。
現在不一樣了,咱們要像柴火一樣,聚在一起才能燒得旺。
共產黨就是那點火的人,咱自己也得是塊乾柴,不能是塊濕泥巴——濕泥巴燒不起來,還得壓滅火苗!
姬忠楜沉默地點點頭,從灶台上拿起那半截珍貴的鉛筆。
鉛筆頭用藍布條仔細纏著,是永海從公社門口撿來的,孩子把它當寶貝似的珍藏。
他就著炕沿,在煙盒紙的背麵一筆一畫地寫起來。字跡雖然歪歪扭扭,像是地裡長歪的禾苗,卻個個都透著力量。
虞玉蘭在一旁絮絮叨叨地說著,聲音隨著灶火的起伏時高時低:
告訴忠蘭,她娘身子骨還硬朗,就是文蘭這頭暈的毛病時好時壞,像老天爺的臉,說變就變。
讓她彆惦記家裡,在農場好好乾活,拖拉機開得比誰都快才好。
還有大柱,跟他說,咱們隊裡現在搞生產自救,分到了自留地,我種的那片菠菜都出苗了,綠瑩瑩的像撒了把翡翠......
說到這裡,她突然停住了,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
窗外的南三河波光粼粼,像是鋪了一地的碎銀子。
河西岸的蘆葦蕩綠得發黑,像塊浸了水的綠絨布。
河東岸的田地裡已經有人在耕作,吆喝聲隨風飄來,忽遠忽近,像是在吟唱一首古老的農事歌謠。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啊。
她喃喃自語,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灶台上的裂紋,那裂紋像是時光在地麵上留下的印記,這世道,真是變了。
誰能想到,咱們這樣的窮苦人家,也能盼來這樣的光景......
遠在千裡之外的安達農場,此時還是一片冰天雪地。
姬忠蘭坐在宿舍的煤油燈下,就著昏黃的燈光縫補著工作服。
桌角放著一個鐵皮餅乾盒,綠漆已經斑駁脫落,露出銀白的鐵底。
偶爾,她會打開鐵盒,輕輕撫摸著那些紙幣,眼神飄向南方,仿佛能穿透千山萬水,看見故鄉的炊煙。
姐,又在想著往家裡寄錢呢?姬忠雲推門進來,帶進一股凜冽的寒氣,吹得煤油燈的火苗不安地晃動。
她手裡拿著個窩窩頭,咬得哢嚓作響,像是在啃一塊凍硬的土坷垃。
她比姐姐小四歲,性子卻潑辣得多,說話像安達原野上刮過的風,帶著一股子爽利勁兒。
你說,姬忠蘭沒有抬頭,手指依然靈活地穿針引線,娘他們現在,能吃上飽飯了嗎?
姬忠雲在姐姐身邊坐下,把剩下的半個窩窩頭塞進她手裡:
放心吧姐,上次來信不是說了嗎,咱們寄回去的錢,娘買了糧食。
開春了,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姐妹倆相視無言,卻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同樣的牽掛。
窗外,北國的風雪還在呼嘯,但在她們心裡,已經種下了春天的希望。
而此時在南三河畔,虞玉蘭正站在院子裡,望著遠方如黛的青山。
朝陽從東山頭升起,給她的銀發鍍上了一層金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的芬芳和新芽的清香。
這日子啊,她輕聲對自己說,總算有了盼頭。
身後的灶房裡,麥粥的香味愈發濃鬱了,那是生活的味道,是希望的味道,在這個春光明媚的早晨,飄得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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