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他成了這門口的石頭,被日子磨得沒了棱角。
母親用死逼著他留下,說老二家萍已經成了曆史不清的人,姬家不能再少個根苗。
她跪在地上,花白的頭發蹭著冰冷的地麵,像株即將枯萎的藤,死死纏住他這棵唯一的樹。
他強不過,留了下來。
一留就是兩年。
等他想回部隊時,部隊的除名通知早就到了公社。
像封沒人認領的死信,壓在文書的抽屜裡,隻是沒人告訴他——
大家都以為他還是那個穿著軍裝的姬記者,是小姬莊飛出去又飛回來的金鳳凰,卻不知這鳳凰的羽毛早就被日子啄光了。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姬先生!姬先生!村支書的兒子小跑進來,額頭上的汗珠子滾得像剛從水裡撈出來的彈珠。
順著曬得黝黑的臉頰往下淌,滴在胸前的粗布褂子上,洇出一個個深色的圓點。
公社的於乾事讓您去趟,說是要寫個抗旱先進材料!
他跑得急,說話時胸口起伏得像風箱。
他說就您能寫出那股子勁兒,比廣播站的稿子帶勁!聽著就像喝了碗熱粥,從嗓子暖到心裡!
姬家萓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
土沫子在日頭下飛,像群被驚起的小蟲子,晃了晃就消失了。
他往公社走,腳步不快,鞋底子磨得薄了,前掌透著個洞,能看見黝黑的腳趾頭。
踩著地上的石子硌得慌,像踩著碎玻璃,每走一步都得攢點勁。
路邊的玉米棵子長得稀稀拉拉,葉子卷成了筒,像被餓瘦的胳膊,舉著空蕩蕩的袖子。
地裡的土裂得能塞進手指頭,裂縫裡還留著去年冬天凍住的冰碴,像誰故意嵌進去的玻璃碴子——
今年又是個旱年,老天爺像是故意跟人作對,去年冬天凍得地都裂了縫,今年夏天又熱得地都開了花。
公社院裡的老槐樹底下,圍了一群人,都在看牆上貼的布告。
那老槐樹的葉子也蔫了,像被揉皺的綠紙,掛在枝椏上打晃。
姬家萓湊過去,布告上的字他認得,是縣上發的,說要精簡下放,城裡的乾部要去農村,吃住在隊裡。
那字跡是用毛筆寫的,墨色很深,被風吹得微微發顫,像一群站不穩的人。
他看著看著,心裡像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
是隻藏在槐樹葉裡的馬蜂,狠狠叮了他一口,疼得他差點喘不過氣。
當年他要是不回來,現在說不定也在精簡之列。
可那樣,總比現在這樣強吧?
至少還是個軍人,不是個不明不白的姬先生。
像塊沒人認領的舊木頭,扔在村口的角落裡。
家萓,這兒呢!
於乾事從辦公室探出頭,他穿著件藍布褂子,袖口卷到胳膊肘,露出黝黑的胳膊,上麵還沾著泥,像剛從地裡拔出來的蘿卜。
快來,這材料急著要,後天就得上交!
辦公室裡一股煙味,嗆得人嗓子疼,像鑽進了個燒著的柴房。
桌上擺著個搪瓷缸子,缸子上印著勞動最光榮。
紅漆掉了大半,露出白茬,像老人掉了牙的嘴。
於乾事給姬家萓倒了碗水,水是井裡剛打的,帶著股土腥味,碗底沉著點泥沙,像撒了把碎金子。
姬先生,你是見過大世麵的,南京解放你都參加了,寫這材料肯定沒問題。
於乾事搓著手,臉上堆著笑。
就寫田烈屬,她把政府給的烈屬補貼拿出來一半,給隊裡的托兒所買了奶粉。
自己孩子餓得哇哇叫都舍不得喂一口——這精神,得好好寫寫!
寫得讓聽的人眼淚直流,心裡卻像揣了團火!
喜歡河東與河西的故事請大家收藏:()河東與河西的故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