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永海看著母親的眼睛,那裡麵仿佛有種無形的力量,像溫熱的泉水,一點點融化了他心頭的冰殼,卸下了那塊沉重的負擔。
他像是終於找到了泄洪的閘門,竹筒倒豆子般,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一股腦兒地倒了出來
從打賭拉琴時的豪情萬丈,到田慧法耍賴搶琴時的憤怒。
再到自己推倒他的莽撞,小忠年如何趁機搶琴又失手摔壞的驚險。
以及最後四個人在殘破二胡前拉勾起誓的“攻守同盟”。
出乎姬永海所有的預料,昊文蘭靜靜地聽完,臉上非但沒有浮現出絲毫的慍怒或責備,反而漾開了一層清晰可見的、發自內心的欣慰笑意。
那笑容如同冰封的河麵在春日暖陽下裂開的第一道縫隙,溫暖而柔和,瞬間驅散了孩子心頭的最後一絲寒意。
她甚至伸出手,讚賞地、帶著鼓勵意味地拍了拍兒子那還顯稚嫩卻已初具力量的小肩膀:
“做得對!海兒!好樣的!”她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肯定。
“男子漢大丈夫,說話就得釘是釘,鉚是鉚!落地砸坑!
應了人家的事,吐口唾沫都得是個釘!忠年那孩子,”
她話鋒一轉,語氣裡帶著一絲長輩的寬容。
“娘知道,他也不是存心使壞要給你弄壞,他就是稀罕,就是想拿過去瞅瞅、摸摸,稀罕得緊呢。”
她話鋒再轉,聲音裡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規勸和點撥,像春風化雨。
“不過啊,海兒,這東西,是你自己要帶出去顯擺的,顯擺完了,又舍不得給小夥伴瞧瞧、摸摸,這就有點不夠敞亮了,是不是?
都是光腚娃娃一起在泥巴裡滾大的夥伴,有啥金貴東西不能一起樂嗬樂嗬?
圖個熱鬨唄!何況你還跟人家打了賭呢?
這從小到老,說出去的話,那就是潑出去的水,收不回來的,得算數!這叫信義!”
她彎下腰,動作輕柔地從永海手裡接過那把已經毫無價值的破二胡。
湊到眼前,借著夕陽最後的光線仔細看了看那個猙獰的破洞和斷裂的琴弦。
眼神裡確實掠過一絲真切的惋惜,如同看到一件心愛舊物的逝去,但那惋惜轉瞬即逝,隨即被一種釋然的平靜取代。
她直起身,目光掃過院子裡牆角堆著的幾截晾乾的、表皮泛著青黃光澤的毛竹筒子,臉上浮起一個溫和而大度的笑容,那笑容裡甚至帶著幾分慷慨:
“唉,壞都壞了,就當個念想,拿著擺擺樣子吧,也算你爹留給你的一份念性。”
她頓了頓,指著那些毛竹筒子,聲音裡帶著一種令人心安的承諾。
“趕明兒等你爹從湖上回來,娘讓他給你們小哥幾個,一人做一個差不離兒的‘二胡’耍耍!
用這毛竹筒子做琴筒,聲音保準也響!
隻要他們肯跟我家海兒做朋友,做幾個竹筒響器算啥?咱們家,不缺這點子材料和人手!”
姬永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巨大的驚喜像一顆點燃的炮仗,在他小小的胸膛裡“轟”地一聲炸開!
炸得他頭暈目眩,心花怒放!他猛地從地上蹦了起來,像隻裝了彈簧的小兔子,拍著小手,在院子裡又笑又叫,繞著母親轉圈:
“真的?娘!真的給他們都做?太好了!太好了!娘你最好了!”
那歡快的叫聲,似乎要把院子裡殘留的寒意都驅散乾淨。
兩天後,小忠年家的破院子裡再次被一種奇異的氣氛所籠罩。
四個娃娃,每人懷裡都像抱著稀世珍寶般,小心翼翼地摟著一把簇新的、散發著新鮮竹木清香的“二胡”。
那琴筒是姬忠楜用粗毛竹筒仔仔細細削圓、打磨得光滑溜手做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