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海的小手像被火鉗燙了一下,猛地攥緊了那枚帶著涼意的硬幣。
他仰起臉,望著招吉如那張堆滿笑意的麵龐,又飛快地瞥了一眼旁邊佯裝整理簸箕、實則留心著這邊的母親。
小家夥的臉繃得緊緊的,使勁搖頭,想把硬幣推回去:
“四姑父,我不要……”
“嗐!你這娃!跟姑父還客氣啥!”
招吉如佯裝生氣,板起麵孔,手上卻暗暗使了勁,牢牢按住永海的小手。
“給你就收著!聽話!男子漢大丈夫,扭扭捏捏像啥樣子!”
他半是哄勸半是威懾,語氣裡透著長輩特有的不容置喙。
永海的手被他攥得生疼,那枚小小的硬幣硌在掌心,像塊滾燙的火炭。
他拗不過招吉如的力氣,也敵不過那套“男子漢”的說辭,隻得垂下眼簾,不再掙紮,任由那枚帶著潮氣的硬幣留在汗津津的手心裡。
一股被強加的憋悶堵在胸口,讓他喘不過氣來。
“這才對嘛!”
招吉如滿意地笑了,拍拍永海的肩頭,直起身對昊文蘭說
“嫂子,那我先回了。
小海,得空來姑父家玩,你小表弟成天念叨你呢!”
說完,又意味深長地瞅了永海一眼,這才拎起帆布口袋,邁著輕快的步子走了。
昊文蘭這才走過來,瞧了瞧兒子緊握的小拳頭,什麼也沒多問,隻輕聲道:
“收著吧。你四姑父也是疼你。”
永海沒作聲,低著頭跑進裡屋。
他爬上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掀開床頭一塊有些活動的土坯磚,露出裡麵小小的牆洞。
他把那枚還帶著招吉如體溫的一角錢硬幣,小心翼翼地放了進去。
牆洞裡已經躺著好幾枚同樣的一分、兩分、五分的硬幣,都是這些日子招吉如塞給他的。
它們靜靜地躺在黑暗中,像一堆沉甸甸的心事。
他盯著那些硬幣出神,伸出小手,一枚一枚地數起來:
一分,兩分,五分……又一角……當最後一枚硬幣歸位,牆洞裡的“積蓄”恰好湊足了一元!
他長長地、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小臉上緊繃的神情柔和下來,甚至漾起一絲淺淺的笑意。
他把那塊土坯磚仔細蓋好,按實,又用手掌在磚麵上來回抹了抹,確保看不出破綻。
幾天後的一個午後,趁著母親去河邊洗衣裳,永海像隻機靈的田鼠,哧溜一下躥出家門。
他一口氣跑到招吉如家。四姑姬忠萍正在院子裡撒穀喂雞,見他來了,臉上立刻綻開笑容:
“小海來啦?快進屋!”
永海沒有像往常那樣先去瞧搖籃裡的小表弟。
他徑直走到姬忠萍麵前,小臉板得正經,從口袋裡掏出一卷被手汗浸得發潮的紙卷,鄭重其事地塞進姬忠萍手裡。
姬忠萍怔了怔,展開紙卷,裡麵是卷得整整齊齊的一遝毛票和硬幣,不多不少,正好一塊錢。
“四姑,給你。”
永海的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這……這是做啥?”
姬忠萍一時摸不著頭腦。
“是四姑父給我的錢。”
永海仰起小臉,烏亮的眸子直視著姬忠萍,眼神裡有一種孩童少有的執拗。
“我都攢起來了,現在夠了一塊錢整數,還給您。”
他頓了頓,又急切地補充道,帶著懇求。
“四姑,你彆告訴四姑父!千萬彆說!這是咱倆的小秘密,行不?”
姬忠萍看著手裡那卷零錢,又看看眼前這個一臉鄭重、甚至帶著忐忑的小人兒,心裡又是好笑又是憐愛。
她張了張嘴,最終隻是輕歎一聲,摸了摸永海的頭:
“傻娃子……行,四姑不說。”
永海這才像是完成了天大的使命,小臉上綻放出如釋重負的笑容,那笑容純淨得如同雨洗過的藍天。
他跑到搖籃邊,輕輕點了點小表弟粉嘟嘟的臉頰,然後一轉身,像隻小雀兒般飛出了院子,小小的身影眨眼消失在巷口。
姬忠萍捏著那卷錢,站在院中,望著侄子遠去的方向,無奈又疼愛地搖了搖頭。
這娃的心思,像那南三河裡的水草,絲絲縷縷,讓人看不分明。
然而,孩子的秘密,在大人們看來,往往是頂有趣的談資。
沒過幾日,一次兩家大人閒話,不知怎地就提起了這樁事。
招吉如拍著膝蓋,笑得前俯後仰:
“哈哈哈,老嫂子,你是不知道!
你家小海,可真真是個活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