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韻帶來的淡紫色和翠綠色毛線,並沒有被立刻織入那片灰撲撲的織物。它們就那樣靜靜地躺在旁邊,與茶幾上漸漸枯萎的雛菊形成一種無聲的呼應。林晚的目光偶爾會掠過這些色彩,眼神裡那片空洞的荒漠,似乎因為這些色彩的持續存在,而滋生出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綠意。
陸珩那邊似乎暫時沉寂了。也許是周韻在例行彙報中刻意淡化了林晚那些細微的、向好的變化,也許是陸珩被其他紛繁的事務纏身,那令人窒息的每日戶外活動命令沒有再被強硬地執行。公寓裡獲得了一段難得的、不受外界強力乾擾的平靜期。
周韻利用這段平靜,開始了一項新的、看似隨意的活動。她帶來了一本空白的速寫本和幾支不同硬度的素描鉛筆。她並不像畫家那樣尋找角度構圖,隻是有時會坐在窗邊,對著窗外一截在風中搖曳的樹枝,或者茶幾上那個陶碗的輪廓,進行極其簡單的、線條勾勒的練習。她的筆法生澀,線條斷斷續續,與其說是在繪畫,不如說是在用另一種方式練習專注和觀察。
鉛筆在紙麵上滑動發出的沙沙聲,成了繼棒針哢噠聲之後,另一種新的、令人安心的背景音。這聲音不同於毛線的柔軟,帶著一種知識的、冷靜的質感。
林晚起初對速寫本並無興趣,她的注意力更多還是停留在毛線和色彩上。
直到有一天,周韻在翻動速寫本時,不小心將夾在裡麵的幾張舊畫稿滑落了出來。其中一張,飄落到了林晚的角落附近。
那是一張人物速寫的練習稿,畫的是一個低著頭的老婦,筆觸粗糙,隻能看出大致的輪廓和光影。但吸引林晚目光的,並非是畫的內容,而是畫紙邊緣,用鉛筆寫下的一行小小的、已經有些模糊的字跡:
“未完成,亦是一種完整。”
那字跡,不屬於周韻,顯得更加娟秀而富有棱角。
林晚的目光,被那行字牢牢地釘住了。
未完成,亦是一種完整。
這句話,像一道微弱卻精準的閃電,劈開了她腦海中某個混沌的區域。
她的人生,不就是一幅巨大的、被迫中斷的、支離破碎的“未完成”品嗎?她的愛情,她的夢想,她對未來的所有期待,都在那個雨夜,在那個充滿消毒水氣味的病房裡,被強行畫上了休止符。她一直將自己視為一件失敗的、殘缺的、不值得存在的廢品。
可這句話,卻用一種平靜到近乎殘酷的語氣告訴她,“未完成”本身,也可以是一種“完整”。
她的呼吸變得輕微而急促。她死死地盯著那行字,仿佛要透過紙背,看清寫下這句話的人當時的心境。
周韻走過來,蹲下身,沒有立刻去撿那張畫稿。她的目光也落在那行字上,然後用一種平緩的、敘述般的語調說道:“這是很多年前,一位老師寫在畫稿上的話。她說,生命和藝術一樣,很多最動人的部分,恰恰存在於‘未完成’的狀態裡,因為它保留了繼續生長的所有可能性。”
林晚沒有動,也沒有抬頭。但周韻看到,她放在膝蓋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發白。
周韻沒有再說什麼,她輕輕拾起那張畫稿,將其重新夾回速寫本中。她沒有詢問林晚是否理解了,也沒有試圖進一步闡釋。她隻是將這顆名為“未完成”的種子,埋進了那片剛剛開始鬆動的心田。
之後的日子,周韻的速寫本開始更頻繁地出現在客廳裡。她有時會畫到一半停下,對著一個隻勾勒出寥寥數筆的靜物發呆,仿佛在思考如何繼續,或者,在猶豫是否要繼續。她將這種“中斷”和“猶豫”的狀態,也毫無掩飾地呈現在林晚麵前。
她甚至開始在一張新的畫紙上,嘗試畫窗外那棵樹的影子。她畫得很慢,很掙紮,光影處理得並不準確,樹的形態也有些扭曲。畫到一半,她停了下來,看著紙上那幅既不像寫實也不像抽象、處於尷尬狀態的半成品,微微蹙起了眉頭。
她沒有撕掉它,也沒有強迫自己完成它。她隻是將這張“未完成”的畫,就那樣攤開放在速寫本旁邊,與那些散落的彩色毛線、那片灰撲撲的織片為伴。
林晚的視線,越來越多地停留在那張未完成的畫上。那扭曲的樹影,那生硬的光暗交界線,那大片等待被填充的空白……這一切都讓她感到一種奇異的熟悉和……安心。
原來,不是所有事情都必須完美。
原來,掙紮和笨拙是被允許的。
原來,“未完成”是可以被坦然展示的,它不代表失敗,隻代表“仍在進行”。
一天傍晚,夕陽將金色的餘暉灑滿客廳。周韻不在客廳,林曉在廚房準備晚餐。那張未完成的樹影畫,就攤開在茶幾上,沐浴在溫暖的光線裡。
林晚蜷縮在角落,目光落在那些被光照亮的、略顯淩亂的鉛筆線條上。
看了很久很久。
然後,她極其緩慢地站起身。她的動作依舊帶著久未活動的僵硬,但步伐比之前要穩定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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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茶幾前,低下頭,看著那張畫。
她的右手,緩緩抬起,懸在畫紙的上方。她的指尖,微微顫抖著,不是出於恐懼,而像是一種……渴望。
她的指尖,沒有去觸碰任何線條,也沒有試圖去修改什麼。
她隻是將食指,輕輕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溫柔,點在了畫紙右下角那片巨大的、空白的區域。
那片代表著“未知”和“可能”的空白。
指尖與粗糙紙麵接觸的瞬間,她閉上了眼睛。
仿佛在那片空白裡,她看到了自己。
那個同樣“未完成”的,充滿了掙紮、扭曲與空白的自己。
但這一次,當她凝視這片內心的荒蕪時,感受到的不再是純粹的絕望和否定。那句“未完成,亦是一種完整”像一道微光,照亮了這片荒蕪的另一種解讀方式。
也許,她不必急於強迫自己“完成”,不必立刻變回那個“正常”的林晚。也許,她可以就像這張畫一樣,坦然地待在這種“未完成”的狀態裡,允許自己掙紮,允許自己笨拙,允許自己留有空白。
因為這種狀態本身,就是她此刻真實的、完整的生命形態。
她收回手指,睜開眼睛。
目光再次落在那未完成的畫上時,那片扭曲的樹影和刺眼的空白,似乎不再那麼令人難以忍受了。
她轉過身,沒有立刻回到角落,而是走到窗邊,看著外麵那棵在晚風中真實搖曳的樹,看了好一會兒。
周韻站在門廊的陰影裡,靜靜地看著林晚站在窗邊的背影。夕陽勾勒出她單薄卻不再完全佝僂的輪廓。
周韻知道,那幅未完成的肖像,不僅僅存在於速寫本上。
更存在於那個站在光裡的、開始學習與自身“未完成”狀態和解的靈魂深處。
第七十一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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