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路上,阿坦布走在最後,不時回頭望向白石砬子。郭春海知道老人在想什麼:馴狼人、野豬王、現在又是鹿王...這片山林裡,人與野獸的關係正在被某種力量改變。
當晚,他們在溪邊紮營。烏娜吉的傷不嚴重,但郭春海堅持讓她休息,自己負責做飯。簡單的烤餅和肉乾湯,卻因加入了剛采的野蔥而香氣撲鼻。
趙衛東恢複了些精神,又開始搗鼓他的錄音設備:郭師傅,我覺得那有問題...不像是普通鹿叫...
郭春海接過耳機聽了聽。磁帶裡的聲音經過降噪處理,確實不像天然鹿鳴,而是帶著某種規律的音調變化,幾乎像...語言?
鄂倫春有鹿語者傳說。阿坦布往火堆裡添了根柴,能與鹿交談的人。白鹿家族世代單傳,女孩居多。
所以她是在保護鹿王?二愣子問。
阿坦布搖頭:不止。鹿王也在保護她。
夜深了,營地漸漸安靜。郭春海值最後一班守夜,望著滿天星鬥出神。重生以來,他以為自己了解這片山林,現在才發現,山永遠比人想象的更神秘。
火堆即將熄滅時,遠處的林線突然閃過一道白影。郭春海立刻警覺起來,但沒叫醒其他人——如果是那個,她顯然不想正麵衝突。
白影在距離營地五十米處停下,月光下隱約可見是個纖細的身影。她靜靜地站了一會兒,然後發出一聲輕柔的。
令人驚訝的是,密林中竟然傳來回應!不是一頭,而是至少三四頭鹿的叫聲。接著是蹄聲漸遠,最終消失在茫茫林海中。
郭春海長舒一口氣。他忽然明白了——這不是獵人與獵物的關係,而是一場關於山林的守護與爭奪。而他們這些拿著槍的闖入者,或許才是打破平衡的一方。
晨光初現時,郭春海做出了決定。他叫醒眾人,平靜地說:我們回去。
不追了?托羅布難以置信。
不追了。郭春海看向阿坦布,鹿王不該是獵物。
老人欣慰地點點頭,眼角皺紋舒展開來。烏娜吉悄悄握住郭春海的手,掌心溫暖而有力。
趙衛東欲言又止,最終隻是歎了口氣,小心地收好那盤錄有的磁帶。或許在他心裡,有些謎題比trophies更值得追尋。
隊伍收拾行裝踏上歸途。路過一片白樺林時,郭春海注意到樹乾上係著根嶄新的紅繩——不是之前的標記,而是鄂倫春傳統的平安結。
烏娜吉取下紅繩,發現下麵還壓著個小布包。打開後,裡麵是幾片珍貴的鹿茸切片,已經晾曬好了。
她的道歉禮。阿坦布微笑,白鹿家的規矩。
郭春海將鹿茸小心收好。這趟狩獵雖未如願,卻收獲了更珍貴的東西——對山林,對生命,對那些古老傳承的重新理解。
遠處,一隻白尾鷹在藍天盤旋,守護著這片它賴以生存的土地。郭春海想,或許每個人心中都該有這樣一片不可侵犯的聖地。
林場醫務室飄著刺鼻的酒精味。
郭春海坐在長條木凳上,看著烏娜吉給馬國強換藥。護林員黝黑的臉上沒一點血色,右腿打著石膏吊在半空,像個壞掉的木偶。
輕點兒...哎呦...馬國強齜牙咧嘴,手指抓著床單發白。
烏娜吉動作沒停,麻利地拆開紗布。傷口在小腿肚上,足有巴掌長,皮肉外翻像張咧開的嘴。三天前他們在二道溝發現馬國強時,這傷口還汩汩冒血,能看見白森森的腿骨。
知足吧。郭春海遞過搪瓷缸,裡麵是烏娜吉熬的鹿茸湯,不是這藥,你腿早爛了。
馬國強接過缸子,咕咚咕咚灌了兩口。褐色的藥湯順著嘴角流下,在胡茬上留下幾道痕跡。三天前那半片鹿茸救了這漢子的命——傷口止血速度連衛生所的劉大夫都直呼奇跡。
郭哥...馬國強抹了把嘴,那鹿茸...
沒了。郭春海打斷他,餘光掃了眼窗外,鄭主任昨天全拿走了。
馬國強眼底的光暗下去。縣藥材公司主任鄭德才,出了名的雁過拔毛。這次聽說有奇效鹿茸,帶著紅頭文件直接闖進醫務室,以國家統購名義收走了剩餘的三片。
門簾一掀,劉大夫端著消毒盤進來。這個五十多歲的老軍醫看了眼傷口,嘖嘖稱奇:愈合速度是常人的三倍...這鹿茸不一般啊。
烏娜吉綁好最後一段繃帶,輕聲問:鄭主任拿去做什麼?
還能乾啥?劉大夫哼了一聲,送省裡邀功唄。聽說要搞什麼新藥研發...他做了個撚鈔票的手勢。
郭春海和烏娜吉對視一眼。那天他們私藏了兩片鹿茸,就縫在烏娜吉的腰帶夾層裡。不是信不過國家,是信不過鄭德才這種人。
對了,劉大夫突然壓低聲音,氣象站老周說,今年乾旱可能要破紀錄...你們上山小心火。
正說著,外麵傳來吉普車的引擎聲。片刻後,趙衛東風風火火闖進來,白襯衫後背濕透一大片:郭師傅!磁帶分析出來了!
他手裡揮舞著幾張紙,上麵滿是波形圖和手寫筆記。郭春海掃了一眼,密密麻麻的頻段標記看得人眼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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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點說。他遞過自己的水壺。
趙衛東灌了兩口,氣喘籲籲道:鹿歌不是隨機聲音!我對比了林業局的民族檔案,跟鄂倫春古調有87的相似度!他指著一段波形,特彆是這個降調,跟阿坦布大叔唱過的尋參調幾乎一樣!
烏娜吉眼睛一亮:白鹿會鄂倫春古調?
不止!趙衛東翻到下一頁,頻譜分析顯示,這種頻率能傳得很遠,而且...等等。他突然注意到馬國強,這位同誌是...
自己人。郭春海拍拍馬國強的肩,繼續說。
趙衛東壓低聲音:這種頻率對鹿類有特殊作用。省動物所的教授說,可能刺激鬆果體分泌某種激素...所以那頭鹿王才那麼聰明強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