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桌上那場關於權力與風暴的無聲硝煙似乎還未完全散去。
李曌旭放下碗筷,目光銳利地看向陳陽,帶著一種商界女王特有的掌控感:“陳陽,望仙穀那個文化生態區項目,規劃細節和股權結構我讓助理整理出來了,有些關鍵點需要跟你確認。特彆是核心區書院群的修複預算,還有原住民的搬遷補償方案……”
她的語氣條理分明,不容置疑。
陳陽卻已經推開椅子站起身,順手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藏青色羊絨大衣,動作自然流暢:“項目的事你決定就好,我信你的判斷。我出去一趟,有點急事。”
李曌旭的眉頭立刻皺緊,眼中閃過一絲錯愕和明顯的不快:“急事?這都幾點了?去哪兒?什麼事能比……”
“有空再說!”陳陽的聲音乾脆利落,帶著不容分說的決斷。
說話間,他已大步穿過餐廳,身影迅速消失在通往玄關的走廊儘頭。
“陳陽!”李曌旭帶著被忽視的怒氣追喊出去,卻隻聽到門輕輕關上的“哢噠”聲。
她僵在原地,精心修剪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晚餐時因為他雷厲風行手段而生出的那點驕傲和認同感,瞬間被這粗暴的打斷衝得無影無蹤。
她還有更重要的話沒說出口:關於孩子,關於血脈的延續,關於穩固他這個新家主地位最傳統也最有力的籌碼!他竟然連聽都不聽完就走了?!
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被輕視的委屈,像毒藤一樣纏繞上她的心臟,氣得她牙根發癢。
……
凜冽的夜風灌進車內。陳陽啟動引擎,黑色寶馬車無聲地滑入街道的車流。
但他沒有立刻開往東城,而是將車停在路邊一個僻靜的角落。
車窗升起,隔絕了城市的喧囂。車內儀表盤幽藍的光映著他沉靜的側臉。
他拿出那部加密的衛星電話,撥通了那個隻有極少數人知道的號碼。
短暫的等待音後,李四海那蒼老卻異常沉穩的聲音傳來:“陳陽?”
“閣老,是我。”
陳陽的聲音恭敬而直接,
“天武學院,我去了。那裡現在簡直成了門閥子弟的‘鍍金池’,玄術國防的根基正在被蛀空!李唐校長畢生的心血,眼看就要毀了!軍令不通,訓練荒廢,教官毫無尊嚴,學術風氣汙濁!這樣下去,我們華夏玄門的重器何在?將來拿什麼抵禦外敵?”
陳陽的語氣壓抑著憤怒和痛心,將天武的所見所聞,尤其是“鍍金池”的論調和秦元武那跋扈教官的嘴臉,簡潔而有力地陳述出來。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
李四海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古井無波,難以捉摸,卻字字千鈞:“天武的事,軍委……並非不知道。”
僅僅這一句,如同驚雷在陳陽耳邊炸響!高層知道?那為什麼放任不管?
閣老的聲音繼續傳來,語速平緩,卻像重錘敲打:
“陳陽,你今天在李家內部揮刀整肅,魄力可嘉,手段也夠狠,立威效果立竿見影。這很好。但你要明白,廟堂之上,牽一發而動全身。李家這艘船,你剛剛接過舵,船底頑固的藤壺才剮掉幾塊,船體你還沒完全掌控,航向也需要穩定。現在貿然把炮口轉向天武學院那潭深水……”
他微微一頓,意味深長:
“天武的校黨委,表麵看隻是學院班子,背後卻是盤根錯節,牽扯的何止王家、謝家?那是數十年門閥政治在軍界、玄門、乃至我們這個層麵織成的一張巨大利益網!根深蒂固的程度,遠超你今天動的那幾個老家夥。李家派係目前的力量,還不足以撼動它的根基。貿然出手,非但打蛇不死,反而會引火燒身,把你和你身後的李家,提前卷進一場無法掌控的風暴!”
陳陽握著電話的手微微收緊,指節發白。
閣老的話冰冷而現實,像一盆冰水澆滅了他心頭的烈焰。他明白了,不是不想動,而是不能動,至少現在不能。
“治大國若烹小鮮。”李四海的聲音帶著閱儘滄桑的智慧,也透著一絲無奈,
“火太猛,魚就碎了。天武這鍋湯,火候未到,還需文火慢燉。當務之急,是握緊你手中剛接過的舵!李家內部要徹底肅清,派係力量要牢牢整合,你這個‘家主’之位要真正穩如磐石!這才是你安身立命、將來圖謀更大的根基!根基不穩,談何開拓?”
他語重心長,近乎告誡:
“至於天武……忍一時風平浪靜。讓那些牛鬼蛇神再跳一陣,讓他們內部的矛盾再發酵幾分。水渾了,才好摸魚。你現在要做的,是積蓄力量,等待時機。記住,‘勢’比‘力’更重要。時機不到,強行出手,不是智者所為。”
“那李校長的遺誌……”陳陽不甘心地追問。
“李唐的囑托,沒人會忘!”
李四海的語氣陡然嚴厲,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
“但飯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一步走!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先把李家這艘船給我開穩了!開強了!等羽翼豐滿,根基穩固,時機成熟,你想怎麼整頓天武,老夫親自為你擂鼓助威!現在?給我沉住氣!彆多管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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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嘟嘟嘟……”
電話被乾脆地掛斷,忙音在寂靜的車廂裡回響。
陳陽緩緩放下衛星電話,靠在冰冷的真皮座椅上,閉眼深深吸了口氣。車內彌漫著皮革、檀香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硝煙味。
李四海這頭老狐狸!心裡跟明鏡似的,並非不認同天武現狀堪憂,也並非不想改變。
隻是在這盤錯綜複雜、牽一發而動全身的棋局上,李家這枚棋子,此刻的分量還不足以撬動天武那固若金湯的堡壘。
李四海要的是穩,是讓陳陽先把李家內部牢牢掌控,成為他未來施展抱負的堅實後盾,而不是現在就憑一腔熱血去硬碰硬。
“力量……盟友……時機……”陳陽睜開眼,望向車窗外流光溢彩卻又深不可測的都市,眼中的銳利並未因閣老的冷水而熄滅,反而沉澱得更加深邃,如同淬火後的寒鐵。
他明白自己還不夠強大。整合玄門,刻不容緩!
……
寶馬再次彙入車流,目的地明確:東城,“清音閣”。
他拿出手機,給商羽發了條簡短信息:「稍後到訪,煩請通稟閣主。」
幾乎是秒回:「閣主已知曉,靜候陳掌門。」
半小時後,車子駛入一條鬨中取靜、兩旁種滿高大梧桐樹的胡同。
胡同深處,一座青磚灰瓦、飛簷翹角的仿古建築靜靜矗立,簷下掛著一塊素雅的黑底金字牌匾——「清音閣」。
沒有霓虹閃爍,沒有喧囂人聲。
隻有門廊下兩盞素紗宮燈散發著柔和的光暈,在冬夜的寒風中輕輕搖曳,映照著門楣上精致的纏枝蓮紋。
陳陽推開車門,清冽的空氣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極淡雅的冷香撲麵而來,瞬間驅散了車廂內殘留的檀香和心頭的燥熱。
他整理了一下衣襟,白發在宮燈下泛著清冷的光澤,眼神沉靜,步履從容地走向那扇虛掩著的厚重朱漆大門。
門口侍立著一位身穿月白色素錦旗袍、氣質清冷的年輕女子,正是十二絕之一的角泠。
她見到陳陽,並未多言,隻是微微屈膝一禮,側身引路:“陳掌門,請隨我來。閣主在‘鬆濤’小築等候。”
踏入清音閣,仿佛瞬間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外界的車馬喧囂被高牆和精妙的陣法徹底隔絕。
眼前是精心打理的庭院,布局疏朗有致,深得江南園林“咫尺山林”的精髓。
嶙峋的太湖石堆疊成景,覆蓋著薄薄的殘雪,在月色和廊下地燈的映照下,如同凝固的雲海。幾株蒼勁的古鬆虯枝盤結,鬆針凝翠,風過時發出低沉悠遠的沙沙聲,正是“鬆濤”之名的由來。
曲徑通幽處,引一脈活水在假山石隙間潺潺流淌,水聲清越,更添幾分幽靜。
曲折的回廊連接著幾處獨立的雅舍,都以竹簾或素紗相隔,隱約可見裡麵陳設古雅,有琴,有棋,有書,有畫。
空氣中彌漫著清冽的鬆針香、冷冽的梅香以及一種極淡的、仿佛能洗滌心神的古老檀香氣息。更奇妙的是,似乎有極其微弱、卻無處不在的音波能量,如同水波般在空間裡無聲流轉,撫慰著來客的心神。
角泠引著陳陽,踏著青石板小徑,穿過回廊,最終停在一座臨水而建、三麵環窗的精致軒榭前。軒榭的匾額上,正是“鬆濤”二字,筆力遒勁。
“閣主,陳掌門到了。”角泠在門外輕聲通報。
“請進。”一個聲音從軒內傳來。聲音不高,卻異常清越,如同冰玉相擊,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瞬間蓋過了鬆濤與水聲。語氣平和,聽不出情緒,卻自有一股久居上位的雍容氣度。
角泠為陳陽輕輕推開虛掩的竹門。
陳陽邁步而入。
軒內空間不大,卻異常雅致空靈。地麵鋪著溫潤的竹席,正中一張寬大的紫檀琴案,案上靜靜橫陳著一張通體漆黑、琴身布滿細密蛇腹斷紋的古琴,琴尾焦痕宛然,竟是傳說中與“號鐘”、“繞梁”齊名的千年名琴——“焦尾”!
琴案旁設一紅泥小爐,爐上紫砂壺口噴吐著嫋嫋白氣,茶香清雅,是頂級的明前龍井。
軒榭臨水的一麵完全敞開,隻用低矮的木欄相隔。
窗外,一池寒水映著天上冷月與岸邊疏梅的倒影,水麵薄霧氤氳,如夢似幻。
而在那琴案之後,臨窗的位置,一人憑欄而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