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下一個祭品……”
瘋老頭的笑聲，像一根生鏽的、生滿了倒刺的針，狠狠地紮進了陳九的耳膜，然後一路向下，攪動著他的五臟六腑。那笑聲，充滿了解脫般的狂喜和看穿一切的殘忍，在這間堆滿垃圾和絕望的屋子裡，回蕩不休。
陳九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猛地衝上前，一把揪住老頭那身油膩發破的衣領，將他瘦小的身體從地上提了起來。他的眼睛，因為憤怒和恐懼，變得通紅，像一頭被逼到絕路的野獸。
“你胡說八道什麼！”他嘶吼著，聲音因為極度的激動而變了調，“什麼叫祭品？什麼河神？你把話說清楚！”
老頭被他提在半空中，非但沒有害怕，反而笑得更厲害了。他那張布滿汙垢的臉上，皺紋擠在一起，像一朵盛開的、腐爛的菊花。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陳九的身後，指向了那個從始至終都異常安靜的林瑤。
“印記……‘河神’的印記……不會錯的……”他癡癡地笑著，口水順著嘴角流下，“她就是‘河神’選中的新娘……是最好的祭品……我們……我們都能得救了……”
陳九順著他的手指看去。
林瑤靜靜地站在那裡，她沒有看那個瘋老頭，也沒有看陳九。她隻是低著頭，用她那蒼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指，輕輕地、反複地，撫摸著自己脖子上那片如同龍鱗般的暗紅色印記。
她的臉上，沒有恐懼，沒有驚慌，隻有一種……迷茫的好奇。仿佛那印記，那“祭品”的身份，對她來說，隻是一個遙遠而陌生的故事。
這一幕，比瘋老頭的瘋言瘋語，更讓陳九感到徹骨的寒冷。
他猛地鬆開手，老頭像一灘爛泥，癱倒在地，依舊發出“咯咯”的怪笑。陳九踉蹌著後退了兩步，他看著林瑤，又看了看地上那個已經徹底瘋掉的老人，一種前所未有的、巨大的無力感，將他徹底淹沒。
他感覺自己，像一個掉進蛛網的飛蟲，無論怎麼掙紮，都隻會讓那看不見的絲線，纏得更緊。
“我們走。”陳九的聲音，乾澀而沙啞。他拉起林瑤的手，那隻手，冰冷得像一塊剛從江底撈上來的玉。
他必須找到答案。不是從這個瘋子嘴裡，而是要從這個鎮子的“規矩”本身，找到答案。
河神廟，是這個鎮子唯一的、可能存在答案的地方。
他們再次回到了那條死寂的街道。這一次，陳九的感覺完全不同了。他不再僅僅是害怕，他更多的是一種……被審視的感覺。他感覺，那些站在門口的紙人，它們那畫上去的僵硬微笑，仿佛都活了過來，正透過眼角的餘光，無聲地、嘲弄地，注視著他和他身邊的“祭品”。
他拉著林瑤，快步走向鎮子的中心。
河神廟，坐落在鎮子最寬闊的一片空地上。它比鎮上任何一棟建築都要宏偉，也都要破敗。巨大的朱紅色大門，早已褪色斑駁，上麵銅製的門環，也長滿了綠色的銅鏽。兩尊石獅子，一尊已經斷了頭，另一尊則渾身布滿了青苔，像兩個被歲月遺棄的、忠誠的守衛。
空氣中，那股發黴的酸味，在這裡，被另一種更濃烈、更令人作嘔的氣味所取代。那是一種混合著乾涸泥土、陳年血腥和某種未知腐敗物的、甜膩的腥臭。
陳九推開那扇沉重的、發出“吱呀”呻吟的廟門。
廟裡的景象，讓他瞬間屏住了呼吸。
這裡沒有神像，沒有香案，沒有一絲一毫屬於“神”的威嚴和肅穆。
這裡，隻有一個巨大的、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怪物。
那是一尊由無數骸骨和黑色泥巴混合捏成的雕像。它至少有十幾米高，幾乎要頂到廟宇的穹頂。它的身體，呈現出一種扭曲的、非人的形態，長著數不清的、如同章魚觸手般的肢體，和一對巨大而殘破的、如同蝙蝠般的翅膀。
構成它身體的，是各種各樣的骨頭。人的、獸的、魚的……那些骨頭被黑色的、散發著腥臭味的泥巴，強行地、粗暴地，粘合在一起。在那些泥巴的縫隙裡，還能看到一些暗紅色的、早已乾涸凝固的肉塊和筋膜。
這根本不是神像。
這是一個用無數生命的殘骸，堆砌而成的、褻瀆神明的……圖騰。
陳九感覺自己的胃裡一陣翻江倒海，他強忍著嘔吐的欲望，目光，落在了那尊怪物雕像的“臉”上。
那是一張由數十個不同大小、不同物種的頭骨，拚湊而成的臉。最中央，是一個巨大的人類頭骨，它的眼窩是兩個深不見底的空洞，嘴巴大張著，形成一個永恒的、無聲的咆哮。而在它的周圍，則鑲嵌著狗的頭骨、牛的頭骨，甚至還有一些陳九叫不出名字的、長著獠牙的野獸的頭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