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本厚重的日記,像一塊凝固了百年絕望的墓碑,砸落在地,激起一片塵埃。
塵埃在從穹頂破洞中透進來的、那束灰白色的光柱中,緩緩地、無聲地飛舞,像無數個迷失的靈魂。
陳九的腦子,一片空白。
他緩緩地,抬起頭,看向林瑤。
林瑤依舊站在那尊由骸骨和泥巴構成的怪物雕像前,她仰著頭,癡癡地,看著那張由無數頭骨拚湊而成的、無聲咆哮的臉。她脖子上那片龍鱗印記,在光線下,正散發著一種微弱的、如同呼吸般的紅光。
她不是祭品。
她是鑰匙。
是最後的祭品,也或者……是新的鎖。
這句如同詛咒般的預言,像一個燒紅的烙鐵,深深地烙印在了陳九的腦海裡。他感覺自己不是站在一座破敗的河神廟裡,而是站在一個巨大天平的中央。天平的一端,是這個被囚禁了上百年的、瘋狂的古代邪物;另一端,是林瑤那脆弱的、剛剛被改變的生命。
而他,陳九,就是那個決定天平向哪一端傾斜的……砝碼。
就在他心神俱裂,幾乎要被這巨大的宿命感壓垮的時候,一陣令人牙酸的、乾燥的摩擦聲,從廟外傳來。
“沙……沙沙……”
那聲音,不再是昨夜那種遊蕩的、無目的的聲響。它整齊劃一,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律動感,像一支軍隊,正在集結。
陳九的心,猛地一沉。他衝到廟門口,向外望去。
他看到了一幅讓他血液凝固的景象。
街道上,所有的紙人,都從門口的插杆上走了下來。它們不再是昨晚那種機械遊蕩的“巡邏隊”,它們變成了一支軍隊。
它們排著整齊的、詭異的隊列,從四麵八方,向著河神廟,緩緩地、一步一步地,逼近。它們那僵硬的、如同提線木偶般的步伐,踩在地上,發出“哢吧、哢吧”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齊鳴。
它們那畫上去的、僵硬的微笑,在灰白色的天光下,顯得無比猙獰。它們空洞的眼神,仿佛都聚焦在了這座小小的河神廟上,聚焦在了廟裡的陳九和林瑤身上。
它們,被“規矩”喚醒了。
它們,來“迎接”它們的新娘,和……新的鎖。
“砰!”
陳九猛地關上廟門,用那根斷掉的房梁,死死地抵住。但沒用,那扇脆弱的木門,在紙人潮水般的衝擊下,發出了痛苦的呻吟,木屑和灰塵,簌簌地往下掉。
“快躲起來!”陳九對林瑤嘶吼道。
但已經晚了。
“吱呀——”
廟門,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緩緩地推開了。站在門口的,不是那些普通的紙人。
而是一個……“長老”。
他的身體,一半是乾枯的、如同樹皮般的人類血肉,另一半,則是被蠟和紙張糊起來的、僵硬的紙殼。他的臉,是一張扭曲的、介於人與紙之間的麵具。一隻眼睛,是渾濁的、充滿了瘋狂的人類眼球,另一隻,則是一個用墨畫上去的、空洞的圓圈。
他的聲音,從他那張半人半紙的嘴裡發出,不是人類的嗓音,而是一種混合著紙張摩擦和喉嚨裡咯血聲的、嘶啞的共鳴。
“外來者……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他緩緩地,抬起那隻半人半紙的手,指向了陳九身後的林瑤。
“你……也帶來了我們等待了百年的……‘希望’。”
陳九將林瑤死死地護在身後,他握緊了手中的鐵鉤,那股血紅色的煞氣,再次開始微微湧動。他看著眼前這個半人半紙的怪物,聲音因為憤怒和恐懼而顫抖:“你們想乾什麼?”
“乾什麼?”長老那張扭曲的臉上,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們想……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