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九盤坐在囚室冰冷的地麵上,周圍是“鎮獄”永恒不變的、混雜著絕望與腐朽的空氣。他閉著眼,意識卻像一根被精心打磨過的探針,小心翼翼地穿透了層層疊疊的精神壁壘,再次與外界那唯一的、溫暖的節點——林瑤,建立了連接。
這不是一次輕鬆的對話。每一次精神力的跨越,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稍有不慎就會被“鎮獄”混亂的法則撕成碎片。他能感覺到林瑤那邊的焦急與期待,也能感覺到她身後,那個被修複好的音樂盒所散發出的、屬於“匠心”的溫潤氣息。
“準備好了。”林瑤的意念傳來,帶著些許顫抖。
陳九沒有回答。他深吸一口氣,將那股屬於“魔主”的浩瀚力量,壓縮成一根極細的絲線,然後,他用這根絲線,小心翼翼地“挑”起了林瑤傳遞過來的那段記憶。
那不是一張簡單的照片。
那是一段完整的、充滿了情感與細節的記憶。
陳九“看”到了林瑤如何找到那個廢棄的儲物間,如何撬開生鏽的鐵櫃。他“聞”到了那股混合著塵埃與舊木料的、沉睡了多年的味道。他“聽”到了那位被請來的老工匠,在看到破碎的音樂盒時,那一聲惋惜的歎息。
然後,修複開始了。
陳九的意識,跟隨著老工匠那雙布滿皺紋卻異常穩定的手。他看到每一片碎裂的木殼如何被用特製的膠水重新黏合,縫隙被木粉填補得天衣無縫。他看到那些變形錯位的齒輪,如何被一點點矯正、打磨,重新煥發出金屬的光澤。他看到那根斷裂的音梳,在放大鏡下,被用最精細的工具,一齒一齒地修複。
那不是在修理一個物件,那是在進行一場神聖的、對時間的逆行。
最後,當發條被重新擰緊,那首清脆悅耳的、帶著地方民謠曲調的搖籃曲,再次叮叮咚咚地響起時,陳九甚至能感覺到,那段記憶中的空氣,都變得溫柔了起來。
這段完整的記憶,被他原封不動地,用精神力包裹著,輕輕地、溫柔地,送入了“工匠”那片死寂的意識海洋。
沒有驚天動地的聲響,沒有狂暴的能量衝擊。
在“工匠”的囚室裡,那個磐石般不動的男人,身體,猛地一顫。
他那雙空洞了不知多少年的眼睛裡,先是浮現出極致的困惑,然後是難以置信的震驚,最後,那震驚化作了洶湧的、無法抑製的狂喜與悲傷。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他女兒丫丫,那個紮著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抱著完好如初的音樂盒,在陽光下開心地笑著。那首他親手雕刻的搖籃曲,再次響徹他的整個世界。
一滴渾濁的淚水,從他乾枯的眼角滑落,砸在地上,碎成了幾瓣。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
他那張如同石刻般的臉上,肌肉在劇烈地抽搐。他那空蕩蕩的右袖,無風自動,劇烈地擺動著,仿佛一隻無形的手,正在伸向那個遙遠的光明。
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幾十年的沉默,已經讓他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但他的意念,卻化作了一股洪流,衝向了陳九。
“謝謝……謝謝……”
那意念,不再是之前的沉重與壓抑,而是充滿了如釋重負的、解脫般的輕盈。
陳九能感覺到,“工匠”那緊繃了幾十年的精神,正在一點點地鬆懈。他完成了他最後的執念,他可以安心地離開了。
“工匠”緩緩地,用他僅存的左手,從自己的胸口,摸出了一樣東西。
那不是之前那顆溫潤的“木心”。
那是一枚小小的、由不知名金屬打造的齒輪。齒輪的邊緣,帶著些許絲暗紅色的鏽跡,仿佛浸染過乾涸的血液。它看起來平平無奇,卻散發著一種與“木心”截然不同的、冰冷而堅硬的氣息。
這是第二把鑰匙。一把由“技藝”與“規則”本身所化的鑰匙。
“工匠”的意念再次傳來,這一次,帶著些許最後的、告誡的意味。
“第三把鑰匙……在典獄長身上……”
陳九的心,猛地一跳。
典獄長?那個看起來道貌岸然、實力深不可測的“鎮獄”管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