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山軍在北境的血戰與休整,如同一塊投入水麵的巨石,其漣漪終於越過層巒疊嶂,重重地撞擊在昭義軍節度使孟方立的案頭。邢州節度使府內,氣氛比往日更加凝重。
來自潞州的加急軍報,詳細陳述了黑山軍如何攻滅“坐山雕”張魁、占據老鴉嶺、兵鋒直指昭義腹地的消息。孟方立捏著這份染著硝煙氣味的文書,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他那張慣常陰沉的麵孔,此刻更是布滿寒霜。
“李鐵崖……黑山軍……”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這幾個字,“好快的刀,好大的胃口!”
下首的心腹幕僚郭韜,眉頭緊鎖,沉聲道:“節帥,情勢危急。李鐵崖此番北伐,非是尋常匪類爭搶地盤。其用兵老辣,目標明確,吞並坐山雕後,已控扼潞州北上要道,兵鋒距我邢州不過二百餘裡。更兼其打著‘保境安民’旗號,整飭地方,絕非烏合之眾。若任其坐大,恐非疥癬之疾,而是心腹大患!”
“本帥豈能不知!”孟方立猛地將文書拍在案上,“然北麵李克用虎視眈眈,河東兵馬屢屢犯境,我軍主力皆被牽製在邢、洺一線,潞州方向……兵力空虛啊!”這是他最大的困境,兩麵受敵,捉襟見肘。
郭韜趨前一步,低聲道:“節帥,正因如此,更需果斷處置!李鐵崖新得老鴉嶺,傷亡不小,正需時日消化。此乃天賜良機,若待其恢複元氣,穩固北境,則尾大不掉矣!”
他展開一幅潞州地圖,手指點向潞州城:“為今之計,需雙管齊下,以雷霆手段,扼其勢頭!”
“講!”孟方立目光銳利。
“其一,立即增兵潞州,示形以威!”郭韜斬釘截鐵,“請節帥速調一軍回防!無需太多,但須是能戰之師,兵力約兩千即可,旗號要鮮明,動作要張揚,大張旗鼓開赴潞州駐防!此舉意在震懾李鐵崖,使其不敢即刻南下,亦安撫潞州人心,彰顯節帥權威!”
孟方立沉吟:“調兵……從何處調?邢州前線兵力已顯不足。”
“可從磁州或洺州駐軍中,抽調一部精銳。”郭韜顯然已有腹案,“此軍抵達潞州後,不必急於尋黑山軍決戰,而是穩守城防,加固要隘,做出長期對峙姿態。同時,可遣小股精銳,巡弋邊境,與黑山軍哨騎摩擦,保持壓力,令其不敢妄動。”
“其二,”郭韜手指重重點在潞州城上,“責成孟遷將軍,即刻編練新軍!潞州戶口數萬,豈無壯勇?請節帥明發鈞令,授予孟遷將軍全權,在潞州境內募兵!以守土安民為號,招募勁卒,嚴加操練,糧餉可由潞州府庫並加征部分捐稅支應。此舉,方是長久解決潞南亂局之本!新軍練成,進可剿賊,退可自保,我昭義南方門戶方可穩固!”
孟方立眼中精光閃動。調兵是應急,練新軍才是根本。讓自己弟弟孟遷在潞州掌兵,也能更好地控製這塊地盤。“隻是……募兵練勇,錢糧何來?潞州近年亦不安生,恐民力疲敝。”
郭韜壓低聲:“節帥,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可暫加征‘防剿餉’,並向城中大戶‘勸捐’。待平定黑山軍,一切自可緩解。此外,亦可密令孟遷將軍,對境內那些不服管束的小股勢力,或剿或撫,取其資財以充軍用。”
這一計,既解燃眉之急,又圖長遠之利,更暗含鞏固孟氏家族在潞州統治的私心。孟方立沉思良久,終於重重點頭:“便依先生之策!即刻傳令:調磁州防禦副使孫禮,率麾下兩千步騎,火速移防潞州!令到即行,不得有誤!”
他頓了頓,取過紙筆,親手寫下一道手諭,加蓋節度使大印:“再令,授孟遷潞州團練使,總攬潞州防務,準其便宜行事,招募新軍五千,務必精煉,以靖地方!”
“節帥英明!”郭韜躬身領命,匆匆下去安排。
數日後,一支衣甲鮮明、旗號森嚴的昭義軍偏師,約兩千人,浩浩蕩蕩開出磁州,沿著官道,向潞州方向開進。軍中“孫”字將旗和“昭義”軍旗迎風招展,刀槍映日,馬蹄聲震動了沿途州縣。這支兵馬的調動,毫無遮掩,分明是昭義軍節度使府對南方局勢的強勢回應。
與此同時,在潞州城內,孟遷接到兄長手諭,精神大振。他雖能力平庸,但深知此乃掌握實權、樹立威望的天賜良機。立刻以“團練使”名義發布告示,在全州範圍內張貼,以“保境安民、剿匪禦辱”為名,大肆募兵。衙役四處出動,敲鑼打鼓,宣講政策,許以錢糧。同時,也開始以“助餉”為名,向城中商賈大戶攤派捐稅,並暗中籌劃對境內不聽號令的小股山寨動手,以戰養戰。
潞州的空氣,驟然緊張起來。
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傳遍四方,自然也傳到了野狼山礪鋒堂。
李鐵崖看著斥候送回的詳細情報,麵色平靜,但手指卻輕輕敲打著桌麵。王琨、趙橫等將領則麵露凝重。
“兩千昭義軍正兵……還是孫禮那老家夥帶隊……”王琨咂咂嘴,“孟方立這次是下本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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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橫哼道:“怕他個鳥!咱們剛滅了坐山雕,士氣正旺!他敢來,就讓他嘗嘗厲害!”
馮淵卻搖頭道:“趙指揮,不可輕敵。孫禮乃沙場老將,用兵沉穩。其所部乃昭義邊軍,裝備精良,非張魁之流可比。彼等進駐潞州,據城而守,我軍若強攻,正中其下懷。更棘手者,乃是孟遷募兵一事。若讓其練成數千新軍,潞州局勢將徹底逆轉。”
李鐵崖緩緩開口:“孟方立此招,可謂老辣。增兵是威懾,阻我近期南下;募兵是根本,圖謀長久。我軍人困馬乏,確需休整,此時不宜與之硬碰。”
他目光掃過眾人:“然,彼輩亦有其短。孫禮部勞師遠征,人地生疏;孟遷募兵,非一日之功,且橫征暴斂,必失民心。此乃我軍之機。”
“傳令下去!”李鐵崖決斷道,“各營暫緩休整,提高戒備,尤其加強北境、西境防禦!斥候營加派精乾,嚴密監視潞州軍動向,尤其是其糧道、哨探!韓老,加緊儲備糧草軍械,安撫境內百姓,切勿自亂陣腳!”
他看向馮淵:“馮先生,與趙霆接觸之事,需加快。可將潞州增兵、募兵之事,適當透露,陳明唇亡齒寒之理。”
“另外,”李鐵崖眼中寒光一閃,“告訴小乙,對潞州方向,不止要看,更要動!找機會,敲掉他幾個落單的斥候,劫他幾批不重要的糧秣,讓孫禮和孟遷知道,這潞州地界,不是他們想來就來,想怎樣就怎樣的!”
“明白!”眾將凜然領命。
北疆驚雷乍響,昭義軍的反製已然到來。黑山軍迎來了崛起以來最嚴峻的挑戰。一場圍繞潞州控製權的無聲較量,在秋日曠野上,悄然拉開了序幕。前路,注定更加艱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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