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六年秋,潞州。
夏末的暑氣尚未完全消散,潞州城內外卻籠罩在一片令人窒息的壓抑之中。城頭守軍的旗幟無精打采地垂著,士卒們麵帶菜色,眼神躲閃,巡邏的腳步顯得沉重而拖遝。城內市井蕭條,店鋪大多關門歇業,偶有行人也是步履匆匆,麵色惶恐。一種大廈將傾的預感,如同瘟疫般在城中蔓延。
團練使衙門內,孟遷如熱鍋上的螞蟻,暴躁易怒,卻又束手無策。北線兄長的消息時斷時續,但無一不是壞消息:邢州被圍,岌岌可危;河東軍遊騎已出現在邢州以南,威脅糧道。而南邊,那個可惡的李鐵崖,雖然表麵上還在與河東使者虛與委蛇,但據可靠線報,其麾下王琨、趙橫所部已悄然向上黨以北移動,兵鋒直指潞州!更讓他心驚肉跳的是,城內近日暗流湧動,幾個平日還算恭順的鄉紳大戶,竟接連以各種借口推脫捐輸,連他派去催糧的差役也時有被搪塞回來的情況。
“反了!都反了!”孟遷將一份催糧不利的呈報狠狠摔在地上,“這些鄉紳前日還信誓旦旦,今日就言庫存已空!陳胖子指陳老)更是稱病不出,其家奴竟敢阻攔官兵查驗糧倉!他們定是暗中與那李鐵崖勾結!”
幕僚戰戰兢兢地勸道:“大人息怒!非常時期,還需以穩住城內為要,切不可逼之過甚,以免生變啊!”
“生變?他們敢!”孟遷眼中布滿血絲,狀若瘋虎,“傳令!加派雙倍崗哨,嚴守四門!沒有我的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再派督戰隊上城,有敢懈怠、蠱惑軍心者,立斬不赦!我倒要看看,誰敢在這潞州城造反!”他的命令,充滿了色厲內荏的瘋狂,反而加劇了城內的緊張氣氛。
九月庚子,夜,無月,風高。
子時剛過,潞州城東門朝陽門)方向,突然傳來一陣隱約的騷動,緊接著,幾點火光在黑暗中驟然亮起,迅速蔓延成一片!喊殺聲、兵刃撞擊聲、以及一聲淒厲的“敵襲!東門失守了!”的尖叫,瞬間劃破了死寂的夜空!
“怎麼回事?!”剛從淺睡中被親兵推醒的孟遷,衣衫不整地衝出房門,厲聲喝問。
“大人!不好了!東門……東門守將王都頭已被陳老等人買通)突然反水,打開了城門!黑山軍……不,是李鐵崖的兵殺進來了!”一名渾身是血的校尉連滾爬爬地跑來稟報,臉上寫滿了驚恐。
仿佛為了印證他的話,城中多處地方同時火起,喊殺聲四起。早已潛伏入城的黑山軍細作和內應的鄉紳家丁部曲,紛紛現身,襲擊官署、糧倉,製造混亂。更有被買通的守軍低級軍官,趁機倒戈,高呼“降者不殺!”,引著湧入城的敵軍直撲團練使衙門和兵營。
“王柱!你這個叛徒!”孟遷目眥欲裂,他萬萬沒想到,自己頗為倚重的東門守將竟然會叛變。城內頓時大亂,守軍本就士氣低迷,在突如其來的內外夾擊下,大部分一觸即潰,或跪地求饒,或四散逃命。隻有孟遷的部分親兵還在依托衙門進行頑抗,但很快就被潮水般湧來的敵軍分割包圍。
“大人!快走!從北門突圍,去邢州找節帥!”幾名忠心家將拚死護住孟遷,且戰且退。
孟遷看著眼前火光衝天、殺聲震地的景象,知道大勢已去,潞州城完了。他長歎一聲,充滿了不甘與絕望,在家將的簇擁下,倉皇向北門逃去。
戰鬥,或者說一邊倒的鎮壓,在天亮前基本結束。當李鐵崖在王琨、趙橫及精銳衛隊的護衛下,踏著晨曦和尚未散儘的硝煙,從容步入潞州城時,城內主要街道已被控製,負隅頑抗的昭義軍殘兵被肅清,大火也被逐漸撲滅。
陳老等一眾參與反正的鄉紳耆老,早已恭敬地候在城門內大道旁,見到李鐵崖,紛紛跪地叩首:“恭迎防禦使大人入城!潞州士民,翹首以盼王師久矣!”
李鐵崖下馬,親自扶起為首的陳老,聲音平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諸位鄉紳深明大義,助我平定亂局,保全城池百姓,功不可沒!李某在此謝過!以往種種,概不追究。自即日起,潞州當與上黨一體,遵我號令,共保境安民!”
“謹遵大人號令!”鄉紳們齊聲應和,心中一塊大石落地。
入主原昭義軍團練使衙門後,李鐵崖立即發布安民告示,宣布三條法令:
一、全軍嚴守軍紀,嚴禁搶掠、騷擾百姓,違令者斬!
二、打開官倉,部分放糧,賑濟城中貧苦,穩定民心。
三、原昭義軍降卒,願留者經整編入伍,願去者發給路費遣散。原潞州官吏,量才錄用,劣跡昭彰者革職查辦。
同時,他重賞了反正的東門守將王柱及有功鄉紳,將陳老等人納入新設立的“潞州谘議堂”,參讚政務。對孟遷未能帶走的府庫錢糧、軍械冊籍進行清點接收。
短短數日,在李鐵崖強有力的控製和馮淵、韓德讓等人的高效運作下,潞州城的秩序迅速恢複。市井重新開張,百姓驚魂稍定。兵不血刃拿下潞州這座雄城,意味著李鐵崖的實力和統治範圍得到了質的飛躍,真正擁有了與周邊勢力抗衡的根基。
站在潞州城高大的城樓上,眺望著北方邢州的方向,李鐵崖心潮澎湃,卻並未被勝利衝昏頭腦。他知道,拿下潞州僅僅是開始。北方的孟方立還在苦苦支撐,但敗局已定。而更強大的鄰居——河東李克用,在解決孟方立後,下一個目標會是誰?潞州,已成為各方矚目的焦點。
“傳令下去,”李鐵崖對身後的馮淵、王琨等人沉聲道,“加緊整訓軍隊,修複城防,囤積糧草。潞州,將是我們新的根基,也是未來風雨中最堅實的堡壘!真正的考驗,恐怕才剛剛開始。”
馮淵撚須頷首:“將軍明見。據有潞州,進可圖北,退可守南,戰略主動已在我手。然,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接下來,與河東的周旋,乃至應對可能來自其他方向的覬覦,需更加謹慎周密。”
潞州易主,標誌著昭義軍在南方的統治徹底終結,也標誌著以李鐵崖為首的“潞南—潞州”勢力集團的正式崛起。北疆的戰火尚未停息,但潞州盆地,已然迎來了新的主人。亂世的棋局,進入了更加錯綜複雜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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