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七年夏,潞州。
朝廷的敕封旌節尚在府衙正堂熠熠生輝,朱溫所贈的軍資糧秣已陸續入庫點驗。潞州城內,市井秩序井然,四鄉田畝禾苗茁壯,一派欣欣向榮。隨著戶口、田畝、軍籍普查的完成,李鐵崖對轄下的掌控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清晰與穩固。外部,通過巧妙周旋,暫時穩住了與河東、宣武兩大勢力的關係,贏得了一段寶貴的喘息之機。潞州防禦使府實則已是昭義留後)這個新生政權,終於擺脫了初生時的踉蹌與飄搖,如同一條修補加固後的舟船,在風浪暫歇的河麵上平穩下來。
然而,在這看似平穩的水麵之下,馮淵、韓德讓等核心幕僚,卻看到了潛藏的隱憂。這一日,公務稍暇,幾人聚於礪鋒堂後軒,品茶議事,話題漸漸引向了一個關乎根本的問題。
韓德讓輕呷一口清茶,放下茶盞,目光掃過在座幾人,最後落在馮淵臉上,語氣帶著幾分深遠的憂慮:“馮先生,如今我潞州,外患暫緩,內政初理,將軍基業,可謂根基漸固。然,老朽近日思之,仍有一事,懸而未決,關乎長遠,令人寢食難安。”
馮淵聞言,放下手中羽扇,會意地點點頭:“韓老所慮,可是……將軍的家室之事?”
“正是!”韓德讓歎道,“將軍起於行伍,至今孑然一身,未曾婚娶。昔日勢單力薄,朝不保夕,無暇及此,尚可理解。然如今,我等地據州郡,擁兵數千,口近十萬,已非昔日山寨氣象。將軍身為一方之主,若無家室,則後嗣無人,根基不牢啊!此乃國之大事,豈可久懸?”
鄭先生也撚須附和:“韓老所言極是。古語雲,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之不齊,何以治國?將軍若無子嗣,則麾下將士、依附士民,心中難免疑慮:將軍百年之後,此基業托付何人?人心浮動,於穩定大為不利。”
王琨雖是個粗人,也聽明白了其中關鍵,嚷嚷道:“這話在理!咱們這幫老兄弟跟著將軍刀口舔血,圖個啥?不就圖個封妻蔭子,有個奔頭嗎?將軍要是連個夫人都沒有,小將軍都不知道在哪兒,弟兄們心裡能踏實嗎?是該給咱們找個主母了!”
馮淵見眾人意見一致,沉吟道:“諸位所言,皆老成謀國之言。將軍立業已成,確需考慮成家,以定根本,以安人心。此事,宜早不宜遲。然,將軍之婚配,非同小可,非尋常百姓嫁娶,實乃關乎我方勢力消長、外交態勢之大事,需謹慎擇選。”
“先生之意是……聯姻?”韓德讓目光一閃。
“正是。”馮淵頷首,“將軍婚配,可有上中下三策,各有利弊。”
“下策者,於潞州本地士紳或軍中將領之家擇一淑女。其利在知根知底,可迅速安撫本土人心,結好內部。然弊在,所聯之家,門第有限,於將軍聲望提升無大助益,亦無助應對外部強藩。”
“中策者,可遣人於周邊州郡,尋訪名門望族,或他鎮節度使之族女、妹女。若成,可借其聲勢,互為奧援,共禦外侮。如與澤州、河陽乃至河中、河朔某些勢力聯姻。然此策風險亦大,需防所結非人,反受其累,或引來更強鄰忌憚。”
“上策者……”馮淵壓低了聲音,“或可眼光更遠。如今朝廷雖弱,然正統名分猶在。若將軍能得天子賜婚,或與宗室、長安顯貴聯姻,則名望陡增,正統性無可置疑,可極大緩解來自河東、宣武之壓力。然此策難度最大,需時機與運作。”
王琨聽得直搖頭:“先生們說得彎彎繞!俺看,找個知書達理、能幫襯將軍的就行!關鍵是得快!最好明年就能讓弟兄們聽見小將軍的哭聲!”
眾人聞言,不禁莞爾,氣氛輕鬆了些。
馮淵笑道:“王將軍快人快語。成家立業,開枝散葉,本就是固本培元之要務。此事,確需提上日程了。”
數日後,馮淵與韓德讓尋了個機會,將眾人商議之事,委婉地向李鐵崖進言。
李鐵崖聽罷,沉默良久。他自然明白諸位臣下的良苦用心。自成軍以來,他孑然一身,全副心力皆在求生、擴張、鞏固之上,於男女之情、家室之念,確實淡薄。如今經眾人提醒,方覺此事關係重大,已非個人私事。
他踱步至窗前,望著窗外湛藍的天空和遠處操練的軍陣,心中思緒翻湧。成家,意味著責任,意味著這個新興的勢力集團有了更明確的傳承預期,能極大穩定內部人心。但聯姻的對象,確實需要慎之又慎。
“諸位先生之意,我明白了。”李鐵崖轉過身,目光沉靜,“成家以定人心,確為當務之急。然,如今局勢,聯姻如用兵,牽一發而動全身。潞州初定,強鄰環伺,一步踏錯,滿盤皆輸。”
他頓了頓,決斷道:“此事,可著手操辦。然需依循三則:其一,首要賢德明理,能助內治,安定後方,非以色取人。其二,需詳查其家世背景,謹防引狼入室,或招致無謂紛爭。其三,暫以潞州及鄰近可信之州郡為宜,不必急於攀附高門,以免為人所製,根基未穩,反受其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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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向馮淵和韓德讓:“馮先生,韓老,此事便勞煩二位暗中留意,多方探訪。若有合適人家,先將情形報我知曉,再作計較。切記,務必謹慎,勿要張揚。”
“屬下老朽)遵命!”馮淵、韓德讓肅然應諾,心中暗讚主公心思縝密,不為虛名所惑,能著眼於實際。
議婚之策既定,雖未公開,但防禦使府核心層已開始悄然運作。馮淵、韓德讓憑借其人脈,開始暗中探訪潞州、澤州乃至更遠地方符合條件、家風清白的官宦士紳或武將之家待字閨中的女子情況。潞州本地一些消息靈通的士紳,似乎也嗅到了些許風聲,態度愈發恭敬,往來走動也隱約熱絡了幾分。
李鐵崖依舊每日處理軍國要務,練兵、安民、外交,一絲不苟。但偶爾獨處時,目光中也會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與思索。成家,對於他這個在血與火中掙紮出來的梟雄而言,是一個全新的、充滿挑戰卻又蘊含希望的課題。這不僅是個人生活的轉變,更是他一手創建的這股勢力,從“流寇”向“世家”、從“團夥”向“政權”蛻變的關鍵一步。
潞州城的這個夏天,除了陽光與禾苗,似乎又悄然醞釀起一絲彆樣的氣息。一場關乎未來格局的聯姻,正在謹慎的謀劃中悄然展開。而這一切,都預示著李鐵崖和他的勢力,即將步入一個更加穩定,也更為複雜的新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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