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是帶著鋸齒的刀,在荒山裸露的嶙峋骨架上瘋狂刮擦,發出鬼哭狼嚎般的尖嘯。雪,不是飄灑的柳絮,而是被狂風揉碎了、攪渾了、變成無數細密冰砂的凶器,鋪天蓋地地砸下。天地間一片混沌的灰白,山巒的輪廓在風雪中扭曲,如同垂死巨獸模糊的脊梁。
柳如煙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爬出那片吃人的蘆葦蕩,又是如何拖著這副殘破的軀殼,一步一挪,在刺骨的寒風中辨認出那點模糊的人煙痕跡,最終循著一點求生的本能,尋到這荒山野嶺間唯一的避所——一座矗立在山坳背風處、仿佛隨時會被風雪撕碎的破敗山神廟。
她的身體早已不是自己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刀尖上,左肩後方的箭傷處,那深入骨髓的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正瘋狂地向心脈蔓延,每一次心跳都牽扯出撕裂般的痛楚,帶著一股令人作嘔的腥甜直衝喉頭。背後的鉤爪撕裂傷被濕透的、早已凍硬的衣衫摩擦著,每一次微小的動作都帶來火辣辣的、如同傷口被反複撕開的劇痛。失血過多的眩暈感如同沉重的鉛塊,死死壓著她的天靈蓋,視野裡一片片發黑,模糊的景物帶著重影在風雪中搖曳。徹骨的寒冷更是無孔不入,凍僵了四肢,凍麻了指尖,連呼吸都帶著冰碴,仿佛肺腑都要被凍結成冰坨。
唯有心口位置,那一點微弱卻持續傳來的溫潤感,是她在這片死亡風雪中唯一的精神錨點。隔著濕冷的衣衫和泥汙,那株枯槁的草根被她用布片仔細包裹,緊貼著冰冷的肌膚。它散發著微弱卻穩定的乳白色光暈,如同寒夜荒野裡一點搖搖欲墜的燭火,頑強地對抗著席卷一切的嚴寒,也微弱地延緩著那可怕毒素侵蝕的速度。這光芒,是她所有的希望,也是壓在她脊梁上最沉重的責任——妹妹含煙的殘魂,就在這光芒中維係著最後一絲存在的可能!
“含煙……姐姐……到了……”她破碎的喘息聲瞬間被狂風吞噬,嘴唇凍得烏紫,開合間隻有無聲的念禱。她幾乎是手腳並用,用儘最後一絲殘存的力氣,踉蹌著、翻滾著,終於撞開了那扇早已腐朽不堪、半掩著的廟門。
吱嘎——轟!
木門發出一聲不堪重負的呻吟,向內撞在牆壁上,震落一片嗆人的灰塵和碎木屑。
一股比外麵風雪更加濃重、更加粘稠、更加令人窒息的氣息,如同沉睡了千年的毒蛇蘇醒,猛地從廟內撲麵而來!
不是灰塵味。不是腐朽的木頭味。而是……一種混合著硫磺的刺鼻、血肉腐敗的腥膩、以及一種更深沉、更汙穢、仿佛無數絕望靈魂在無聲尖嘯的絕望氣息!
這氣息冰冷、粘稠、帶著強烈的精神汙染!柳如煙瞬間感覺頭腦如同被重錘擊中,無數惡意的低語、扭曲的幻象在識海中瘋狂翻湧!心口處草根的溫潤光芒猛地劇烈搖曳起來,仿佛受到了極大的刺激!
柳如煙悶哼一聲,身體晃了晃,差點栽倒。她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和識海中的混亂,琉璃色的眼眸警惕而艱難地掃視著廟內。
廟宇不大,早已破敗不堪。屋頂多處塌陷,露出被風雪染白的天空,寒風裹挾著冰砂,從破洞中嗚咽灌入,在地麵積了薄薄一層灰白。神壇上,那尊泥塑的山神像,半邊身子已然坍塌,頭顱歪斜,空洞的眼窩凝視著虛空,殘存的半邊臉上帶著一種詭異的、似笑非笑的悲憫。供桌傾頹,香爐翻倒,滿地狼藉。
而在神壇下方,那片相對乾燥、背風的牆角陰影裡——
蜷縮著一個身影。
一個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身影。
他身上的錦袍早已破爛不堪,沾滿了泥汙和暗紅的、早已乾涸凝固的血跡,如同破敗的旗幟。曾經俊朗的麵容此刻灰敗如土,雙頰深陷,嘴唇乾裂烏紫,眼瞼緊閉。他的呼吸極其微弱,胸膛的起伏幾乎難以察覺,仿佛隨時會徹底停止。冰冷的地麵如同巨大的冰塊,貪婪地汲取著他僅存的熱量。
但真正讓柳如煙瞳孔驟然收縮、渾身血液瞬間凍結的,是他裸露在外的脖頸、手臂、甚至是破爛衣衫下隱約可見的胸膛上——
一條條、一道道如同活物般蠕動、盤踞的幽暗紋路!
那紋路呈現出一種深邃、粘稠、如同凝固汙血般的墨綠色澤。它們並非靜止的疤痕,而是如同擁有生命的荊棘藤蔓!如同無數條細小的、邪惡的毒蛇,在他灰敗的皮膚下緩緩地扭曲、延伸、收縮!每一次微弱的蠕動,都伴隨著皮膚表麵極其細微的起伏,仿佛有什麼東西正試圖從內部破體而出!
紋路蔓延之處,周圍的皮膚呈現出一種病態的灰黑,如同被劇毒侵染、正在腐爛的枯木。一股股極其微弱、卻冰冷刺骨、充滿無儘怨毒與貪婪的氣息,正源源不斷地從這些蠕動的荊棘紋路中散發出來,彌漫在整個破廟之內!這股氣息,與柳府密室中那枚荊棘淚散發出的邪異冰冷,同根同源!甚至更加凝練、更加暴虐!
荊棘淚!是荊棘淚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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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煙瞬間明白了!崔明遠體內那枚荊棘淚的種子,失去了壓製或許是國師的有意為之?),此刻正在瘋狂反噬宿主!這猙獰的荊棘紋路,正是詛咒侵蝕他生命本源、即將徹底吞噬他的征兆!他……已經站在了死亡的懸崖邊緣,隨時會被這汙穢的荊棘拖入永恒的黑暗!
“崔……明遠……”柳如煙的聲音嘶啞破碎,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複雜情緒。恨意、驚愕、一絲荒謬的宿命感,還有……一絲無法控製的、看到同類瀕死的寒意。
就在這時!
“呃啊——!”
一股撕心裂肺、深入骨髓的劇痛,毫無征兆地從柳如煙左肩後方的箭傷處猛地爆發開來!如同被燒紅的烙鐵狠狠捅了進去,並瞬間攪動!
那原本被草根溫光勉強壓製住的麻痹毒素,在破廟內這濃鬱到化不開的荊棘淚氣息刺激下,如同被投入滾油的烈火,驟然爆發!一股冰冷、粘稠、帶著強烈腐蝕性的烏黑氣流,如同失控的毒蛇,瞬間從她肩頭的傷口處噴湧而出!這股黑氣帶著刺鼻的腥臭,瞬間彌漫開來!
與此同時!
嗡——!
心口處,那一直穩定散發著溫潤乳白光芒的草根,光芒驟然紊亂、搖曳起來!仿佛受到了廟內濃鬱荊棘淚氣息的強烈排斥與乾擾!光芒急劇明滅,變得極其不穩定,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熄滅!
“噗——!”
柳如煙再也支撐不住,劇毒爆發帶來的衝擊和草根光芒紊亂的反噬,讓她眼前徹底一黑,一口滾燙的、帶著烏黑血塊的鮮血猛地噴了出來!身體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重重地向前撲倒,砸在冰冷、滿是灰塵的地麵上!
劇痛!眩暈!冰冷!絕望!
她的意識在無邊的痛楚和黑暗中沉浮。身體像是被無數根冰冷的荊棘藤蔓緊緊纏繞、穿刺,貪婪地吮吸著她的生命力。心口草根的光芒在荊棘淚氣息的瘋狂壓製下,微弱得如同即將熄滅的火星,妹妹殘魂的呼喚似乎也變得遙遠飄渺。
破廟外,風雪呼嘯,如同鬼哭。破廟內,死寂彌漫,隻有兩個瀕死之人微弱到幾乎斷絕的呼吸,以及那從崔明遠身上散發出的、如同詛咒低語般的荊棘淚氣息,冰冷地縈繞著。
柳如煙掙紮著,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艱難地抬起頭,沾滿血汙和灰塵的臉龐望向牆角那個同樣瀕臨死亡的身影。
崔明遠……仇人……荊棘淚的宿主……
也是……妹妹可能還活著的……唯一線索?
冰冷的絕望如同潮水般湧來,幾乎將她徹底吞沒。她蜷縮在冰冷的地上,如同被遺棄在荒野的幼獸,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每一次喘息都帶著血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心口那點微弱的溫光,是她沉淪在無邊黑暗煉獄中,唯一能抓住的、卻不知是希望還是更沉重枷鎖的——微芒。
風雪,依舊在殘破的廟門外,發出不息的嗚咽。
冰冷。無孔不入的冰冷,從身下堅硬的地麵,從四麵八方呼嘯灌入的寒風,從彌漫在破廟每一個角落的、那屬於荊棘淚的汙穢絕望氣息中,瘋狂地侵蝕著柳如煙殘存的意識與體溫。
劇痛。左肩後方的箭傷處,那被崔明遠身上散發的濃鬱荊棘淚氣息徹底引爆的毒素,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在她神經裡瘋狂攪動、穿刺。麻痹感混合著撕裂般的灼痛,沿著經絡向心脈蔓延,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得如同在拉動瀕臨斷裂的磨盤,帶起喉頭翻湧的腥甜。背部的鉤爪撕裂傷在冰冷與地麵的摩擦下,更是如同被反複撒上了鹽粒,火辣辣地提醒著她身體的千瘡百孔。
眩暈與黑暗如同跗骨之蛆,一次次試圖將她拖入無意識的深淵。她蜷縮在冰冷刺骨、積滿灰塵的地上,身體無法控製地劇烈顫抖著,如同寒風中的枯葉。每一次艱難的喘息都帶出血沫,在冰冷的空氣中凝成淡淡的紅霧,旋即又被風吹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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