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縷微光,像一把鋒利而冰冷的解剖刀,精準地剖開了窗欞,將院子裡那兩個昏昏欲睡的衛士輪廓切割得一清二楚。
我站在窗後,渾身僵硬,如同一尊被寒氣凍住的石像。
那縷微光,照不進我心裡分毫。我的腦海裡,正盤旋著一個比呂玲綺本人更加恐怖的念頭。
萬一……我的謊言,撞上了該死的現實呢?
這個念頭,像一顆在黑暗中生根發芽的毒蘑菇,一旦破土而出,便以一種無可抑製的速度瘋狂生長,它的菌絲纏繞著我的每一根神經,吸食著我殘存的理智。
我一個學曆史的,當然知道巧合這東西在曆史長河裡扮演著多麼重要的角色。一場意外的暴雨能終結一場戰役,一個無名的農夫能挖出傳國玉璽。那麼,在我這個本就光怪陸離的穿越世界裡,憑空多出一個“斷龍坡”,或者劉備恰好派了一個叫陳到的人去鳥不拉屎的地方駐守,似乎……也並非完全不可能。
這個認知,讓我如墜冰窟。
我不再是那個手握劇本、可以從容布局的穿越者了。我成了一個在漆黑的房間裡,胡亂朝著牆壁開了一槍,然後瑟瑟發抖地等待著,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打中了牆壁,還是打中了牆後那個裝滿了炸藥的桶。
“雲公子,該用早飯了。”
甄姬的聲音將我從無邊的恐懼中拉了回來。她已經收拾好了情緒,端來了一盤簡單的粟米餅和一碗清水。她的小臉依舊蒼白,但眼神卻很平靜,像暴風雨後澄澈的湖麵。
我機械地坐下,拿起一塊餅,卻怎麼也送不到嘴邊。我的手在抖,抖得連自己都覺得可笑。
“雲公子,”甄姬在我對麵坐下,一雙水汪汪的眸子靜靜地看著我,“你在怕什麼?”
我怕什麼?
我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我能告訴她嗎?告訴她我為了活命,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而現在,我正在害怕這個謊言會成真?這聽起來比呂玲綺夜闖我們房間還要荒誕。
我隻能搖搖頭,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什麼,隻是……沒睡好。”
甄姬沒有追問。她隻是伸出那隻柔軟的小手,輕輕地,將我顫抖的手連同那塊餅一起按在了桌麵上。她的掌心很暖,那股暖意順著我的手背,一點點地,試圖驅散我心裡的寒氣。
“不管公子在怕什麼,甄姬都陪著你。”她輕聲說。
我心中一暖,那股劇烈的恐慌,總算被這片刻的溫柔稍稍撫平了一些。
是啊,事已至此,胡思亂想也於事無補。我現在能做的,隻有等。等待呂玲綺的審判,或者……等待命運的審判。
這一天,過得無比漫長。
我像一頭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在小小的客房裡焦躁地來回踱步。地板上那道被方天畫戟劃出的白痕,成了我唯一的參照物。每當我走過它,就仿佛走過了一次奈何橋,心裡的恐懼便加深一分。
我開始不受控製地分析每一個細節。
衛士換防時,甲胄摩擦的聲音比平時響了三分,是不是城裡加強了戒備?
廚房送來的午飯,湯裡的鹹菜比昨天多了兩根,是不是後勤補給出了什麼變故?
就連窗外飛過的一隻烏鴉,那“呀呀”的叫聲,在我聽來都像是某種不祥的預兆。
甄姬就那麼安靜地坐在一旁,做著她的女紅。她不說話,也不打擾我,隻是偶爾在我踱步到她身邊時,會抬起頭,對我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那笑容像一縷微弱的燭光,雖然無法照亮我整個黑暗的世界,卻至少讓我能看清腳下的路,不至於徹底跌倒。
到了下午,我終於再也無法忍受這種純粹的等待。
“甄兒,”我走到她身邊,儘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隨意一些,“你……是在中山國長大的吧?”
她抬起頭,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
“那……你對徐州這一帶,熟悉嗎?”我故作不經意地問道,“比如,有沒有聽說過什麼……名字比較奇特,或者地勢險要的山坡、隘口?”
甄姬蹙起了她那好看的眉毛,認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後搖了搖頭:“徐州地勢平坦,多為平原,險要的隘口不多。至於名字奇特的……我久居閨中,實在知之甚少。”
我的心,沉了下去。
連本地人都不知道,看來我胡謅的“斷龍坡”,確實是子虛烏有了。
這本該是個好消息,能讓我鬆一口氣。可不知為何,我的心非但沒有放下來,反而懸得更高了。
如果什麼都沒有,呂玲綺撲了個空,她會怎麼想?她會覺得被一個階下囚耍得團團轉。以她那睚眥必報的性子,她的怒火,恐怕會比找到一個真實的“斷龍坡”,更加猛烈。
我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感覺自己陷入了一個死循環。
謊言是假的,我死定了。
謊言是真的,我可能也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