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雲的命令,像幾顆投入沸水中的冰塊,沒有激起更大的波瀾,反而讓那股狂熱與混亂的喧囂,詭異地冷卻了下來。
張飛那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被這幾句沒頭沒尾的吩咐給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瞪著薑雲,像是在看一個瘋子,又像是在看一個怪物。在這種千鈞一發的時刻,不要刀,不要人,卻要一塊油布和一根木炭?
劉備和關羽交換了一個眼神,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困惑與驚疑。但劉備心中那絲微弱的期盼,卻因為薑雲這異於常人的冷靜而變得更加強烈。他沒有多問,隻是立刻對身邊的親衛下令:“快!按先生說的去辦!”
很快,士兵們抬著一塊巨大而沉重的防水油布,在望樓下清理出的一片空地上,費力地將其展開。那油布在之前的暴雨中被用來遮蓋糧草,上麵還帶著泥點和草屑,散發著一股桐油和黴味混合的氣息。
緊接著,數十名被緊急召集過來的工匠,也帶著滿臉的茫然和不安,從人群中擠了過來。他們中有白發蒼蒼的老船匠,有手臂粗壯的木匠,也有常年跟石料打交道的石匠。他們是這個時代最頂尖的技術人才,此刻卻和周圍的士兵一樣,完全不明白這位薑彆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片鋪開的、巨大的油布上,也聚焦在那個站在油布旁的、身形略顯單薄的青年身上。
薑雲彎下腰,撿起那根燒得半黑的木炭,在粗糙的油布上,輕輕敲了敲。
“諸位,”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因為周遭的寂靜而顯得格外清晰,“我知道你們不明白,為什麼我不讓翼德將軍去拚命。”
他抬眼看了一眼不遠處臉色依舊鐵青的張飛,語氣平緩。
“因為拚命,也要講究方法。我們的敵人,不是曹軍,不是袁術,而是水。對付水,不能光靠血勇。”
他蹲下身,手中的木炭在油布上畫下了一條粗重的橫線。
“這是白馬渡的大堤。”
他又在線條的下方,畫了一個不規則的豁口。
“這是裂縫。它在水下,我們看不見,但可以想象,它就像堤壩身上的一道傷口。”
他的木炭在豁口處,畫出無數雜亂的箭頭,指向四麵八方。
“信使說,水流湍急,扔下去的石頭和沙袋,瞬間就被衝走了。為什麼?”他沒有自問自答,而是將目光投向了那群工匠,“哪位是治水的老師傅?”
人群中,一個須發皆白、皮膚黝黑乾瘦的老者,遲疑地走了出來,拱手道:“小老兒……曾在前朝,隨家父修過幾年溝渠。”
“老丈請看,”薑雲用木炭指著那豁口,“水從這裡湧出,是不是像一頭被關在籠子裡的猛獸,找到了一個出口?它的力量,在這一瞬間全部爆發出來。我們用零散的沙袋和石頭去堵,就像是用一把豆子去砸一頭發瘋的公牛,除了激怒它,毫無用處。”
老者渾濁的眼睛亮了一下,他盯著油布上的圖,連連點頭:“彆駕大人所言極是!水勢最忌宣泄無度,一旦成勢,萬鈞難擋!”
“說得好,萬鈞難擋。”薑雲讚許地點點頭,隨即話鋒一轉,“既然硬堵不行,那我們為何不先給這頭猛獸,套上一副籠頭,卸掉它幾分力氣?”
他手中的木炭,移動到了豁口上遊不遠處,畫下了一個巨大的、中空的方塊。
“這是什麼?”張飛忍不住甕聲甕氣地問了一句。
“船。”薑雲回答。
“船?”所有人都愣住了。
“對,征集我們能找到的所有大船,貨船、漁船,都可以。”薑雲的語速開始加快,思路也變得無比清晰,“把船上所有沒用的東西都扔掉,然後裝滿巨石,越多越好,越重越好。把它們拖到缺口上遊的位置,然後……”
他頓了頓,說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船匠都臉色大變的方法。
“鑿沉它。”
“什麼?!”那名老船匠失聲驚呼,“彆駕大人,萬萬不可!這船……這船都是百姓的家當,有些還是我們剛從曹軍手裡繳獲的戰利品,毀了……毀了太可惜了!”
“是啊先生,”劉備也麵露不忍,“一艘大船,造價不菲,如此毀掉……”
“主公,”薑雲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劉備,“是船重要,還是這十萬軍民的性命重要?是幾艘船的損失大,還是整個徐州城被淹沒的損失大?”
劉備被他問得啞口無言,臉上瞬間浮現出愧色。
薑雲沒有再看他,繼續對著油布上的圖解釋:“我們不是要用船去堵缺口,那不可能。我們是要用這幾艘裝滿巨石的沉船,在缺口前方,築起一道水下的‘減速帶’!它們就像一道屏風,一道防波堤,能極大地減緩流向缺口的水流衝擊。隻有把水流的速度降下來,我們後續的動作,才有成功的可能。”
他這番話,條理清晰,邏輯嚴密。那些工匠們,特彆是船匠和治水的老者,眼睛越來越亮。他們開始交頭接耳,臉上的茫然和困惑,逐漸被一種恍然大悟的興奮所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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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啊……以船為基,重石為根,確能分水減勢……”
“釜底抽薪!此乃釜底抽薪之計!”
關羽一直沉默不語,此刻,他那雙丹鳳眼中,也透出駭人的精光。他撫著長髯,緩緩點頭,看向薑雲的眼神,已經從最初的驚異,變成了深沉的讚許。
張飛撓了撓頭,他雖然聽得一知半解,但也明白了這個“沉船”不是直接去堵洞,而是像打仗時先放一排盾兵在前麵擋箭一樣。這個道理,他懂。
“好!”劉備不再有絲毫猶豫,他猛地一揮手,聲音斬釘截鐵,“就按先生說的辦!傳我將令,立刻征集城外河道所有大船,不計代價!”
薑雲心中那個鹹魚小人悄悄鬆了口氣:總算把這第一步給忽悠過去了,劉老板這魄力,可以。
“這隻是第一步。”薑雲的聲音再次響起,將所有人的注意力又拉了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