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讓皇帝疑神疑鬼,猜不透他到底是真未察覺,還是……早已識破卻隱而不發。
這本身,就是一種無聲的挑釁和施壓。
“備車。”蕭徹整理好衣袍,儘管臉色依舊蒼白,但脊梁挺得筆直,“本王要去向皇兄……好好‘謝恩’。”
他看了一眼那件疊好的毒馬褂,眼底掠過一絲冰冷的嘲弄。
這份“厚禮”,他記下了。
來日,必當百倍奉還。
靖王府的馬車碾過青石板路,轆轆駛向森嚴皇城。車廂內,蕭徹靠著車壁,閉目養神。鴉青色外袍掩去了幾分失血的蒼白,卻掩不住眉宇間深重的疲憊與冷意。體內毒素與傷口仍在叫囂,每一次顛簸都如同鈍刀刮骨。但他呼吸平穩,麵色沉靜,仿佛隻是去赴一場尋常的宮廷召見。
馬車在宮門前停下,驗過腰牌,一路無阻,直至內廷才需步行。
蕭徹下了馬車,早有內侍躬身等候引路。那內侍目光飛快地在他那件鴉青色外袍上掃過,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訝異,隨即又迅速垂下,變得更加恭謹。
“靖王殿下,陛下正在養心殿等候,請您隨奴才來。”
“有勞公公。”蕭徹聲音平淡,跟在那內侍身後,步履看似平穩,實則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踏入宮門起,暗處便有無數道目光黏在他身上,審視,探究,充滿惡意。
養心殿內,藥味比往日更濃了幾分,混雜著一種試圖掩蓋病氣的龍涎香,形成一種沉悶而怪異的氣息。
皇帝蕭玦並未坐在正殿,而是歇在東暖閣的榻上,身上蓋著明黃錦被,臉色是一種敷粉也遮不住的灰敗,眼窩深陷,唯有眼神依舊銳利,甚至因為病痛和猜疑而顯得有些過度亢奮,如同即將燃儘的燭火,迸發出最後刺眼的光。
馮保垂手侍立在一旁,眼觀鼻鼻觀心。
“臣弟叩見陛下,謝陛下隆恩。”蕭徹上前,依禮參拜,動作因傷勢而略顯遲緩僵硬,卻一絲不苟。
皇帝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針,從他進入暖閣起便牢牢鎖在他身上,尤其是那件鴉青色的外袍。
“七弟來了……不必多禮,看座。”皇帝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虛弱和氣短,卻努力維持著平穩,“你身上有傷,朕本不該讓你奔波,隻是昨日……朕心實在難安,定要親眼見你無恙才好。”
內侍搬來繡墩,蕭徹謝恩坐下,姿態恭順:“勞陛下掛心,臣弟傷勢已無大礙,禦醫醫術高明。”他微微抬首,讓皇帝能更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臉——蒼白,虛弱,卻並無任何中毒的青黑或晦暗之色,甚至因強打精神,反而顯出一種“蒙受天恩、倍感榮光”的振奮感。
皇帝盯著他的臉,仔細看了片刻,又狀似無意地問:“朕賞的那件黃馬褂,穿著可還合身?那料子是江南新貢的鮫綃紗,輕軟透氣,最是養傷。”
蕭徹臉上適時地露出恰到好處的、帶著一絲“受寵若驚”的感激笑容:“陛下賞賜,自是極好的。臣弟……實不敢日常穿戴,恐損了天家恩物,今日特來謝恩,故未穿著,還請陛下恕罪。”
他答得滴水不漏,既謝了恩,又解釋了為何未穿,情真意切,毫無破綻。
皇帝眼底的疑雲卻並未散去,反而更深了些。他乾咳了兩聲,對馮保道:“去,傳劉院判來,再給靖王仔細瞧瞧傷。昨日那般凶險,又中了毒箭,萬萬馬虎不得。”
“是。”馮保躬身退下。
蕭徹心中冷笑,果然來了。名為關切,實為查驗。
很快,太醫院院判劉謹之背著藥箱匆匆而來,行禮後,在皇帝的注視下,上前為蕭徹請脈、查看傷口。
劉院判的手指搭上蕭徹的腕脈,眉頭微微蹙起,仔細品察。脈象虛浮無力,氣血雙虧,確是重傷失血加之餘毒未清的征兆,但……並無任何外毒侵入、腐蝕臟腑的跡象。傷口處理得也很乾淨,雖猙獰,卻是在愈合。
他又仔細查看了蕭徹的麵色、眼瞼、口唇,皆無異狀。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回陛下,”劉院判收回手,躬身回話,“靖王殿下傷勢雖重,但恢複得尚可,餘毒亦被壓製,隻需好生靜養,假以時日,必能康複。”oent,手指無意識地撚著被角,目光在蕭徹“感恩”的臉上和劉院判“如實”的回稟間逡巡。
難道……他竟真的未曾察覺?那毒藥遇膚即融,無色無味,莫非是劑量不足?或是這鮫綃紗隔絕了藥性?
各種猜測在他腦中翻滾,讓他心緒不寧。
“既如此,朕便放心了。”皇帝最終扯出一個疲憊的笑容,“七弟且回去好生養著,一應藥材補品,朕會讓內務府加倍送去。”
“臣弟,謝陛下體恤。”蕭徹再次起身謝恩,動作間牽動傷口,讓他額頭滲出細密冷汗,身形微晃,卻強自站穩。
這副“強撐病體、感念君恩”的模樣,落在皇帝眼中,終於讓他心底的疑慮稍稍減輕了幾分——或許,真是自己想多了。
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關懷話,皇帝便顯露出倦容,示意蕭徹可以退下了。
蕭徹恭敬地行禮告退,在內侍的引領下,一步步退出暖閣,退出養心殿。
直到走出殿門,重新感受到外麵的天光,他挺直的脊背才幾不可察地鬆弛了一瞬,後背已是冷汗涔涔,與傷口的血汗黏在一起,帶來一陣刺痛的冰涼。
他成功了。
暫時騙過了皇帝。
但他知道,那疑心的種子一旦種下,便絕不會輕易消失。皇帝隻會更加密切地監視他,用更隱蔽的手段試探他。
他沿著宮道緩緩向外走,目光掠過宮牆內肅殺的秋景。
在經過一處僻靜宮苑的拐角時,他的腳步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眼角餘光裡,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閃而過,迅速隱入了假山之後。
雖然隻是一瞥,但那身影的輪廓、那走路的姿態……
是那夜紫宸殿中,身上帶著硫磺味的禦前侍衛之一!皇帝的新“丹術顧問”!
果然,皇帝並未放棄長生之念,甚至在他遇刺受驚、反噬加重之後,更加急切地尋求新的途徑了!
蕭徹麵上不動聲色,繼續緩步前行,仿佛什麼都沒有看見。
但心底,一片冰冷的殺意已悄然蔓延。
皇帝,晉王,丹毒,刺客……
這盤棋上的棋子,都已浮出水麵。
接下來,該輪到他落子了。
他微微抬首,望向皇宮巍峨的殿宇飛簷,目光沉靜如水,深處卻隱有雷霆醞釀。
百倍奉還。
從這一刻,開始。
喜歡錦衣天下名請大家收藏:()錦衣天下名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