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向前微傾,爐火的光幾乎要燎上我的麵容。“周院判,你們太醫院,還有那個藏頭露尾的妖道,”目光掃過他慘白的臉,掠過那些嘶嘶作響的藥液,最後定格在那噴吐著不祥熱浪的丹爐上,“用陛下求長生的心,煉這些乾坤倒轉、戕害根基的虎狼之藥……膽子,真是潑天的大。”
“不…不是…”周汝成終於找回了一點聲音,尖利卻發顫,“此乃…此乃陛下欽命…助益聖壽…”
“助益聖壽?”我嗤笑一聲,另一隻手緩緩抬起,指尖幾乎要觸碰到他劇烈顫抖的鼻尖,“用孩童心肝?用怨骨粉?還是用這地火裡熬煉出的、能讓人亢奮癲狂直至精血耗乾的‘仙丹’?”
每說一句,周汝成的臉色就灰敗一分。這些深埋在地底、見不得光的秘辛,被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剖開在他眼前。
“你…你怎會…”他眼中的驚駭逐漸被一種更深沉的、近乎絕望的瘋狂所取代。他知道,事已至此,絕無善了。無論眼前之人是真是假,他都完了。
就在他眼神驟變,似乎要不管不顧嘶吼出什麼命令的瞬間——
我扣住他脈門的手指猛地一錯!
周汝成頓時發出一聲淒厲得不似人聲的慘嚎,整個身體痛得蜷縮起來,所有氣力瞬間被抽空。
幾乎在同一刹那,我旋身振臂,將他如同一個破布口袋般狠狠掄起,砸向旁邊那兩個仍處於震駭中的護衛!
驚呼聲、碰撞聲、痛呼聲驟然炸開!
丹爐轟鳴,地火嘶吼,混亂的影子在牆壁上瘋狂舞動。
我立於這一片突如其來的chaos中央,緋袍拂過地麵濺落的詭異藥液,目光卻比那爐中的地火更灼人,冷冷釘死在踉蹌倒退、麵無人色的周汝成臉上。
“說,”我的聲音不大,卻壓過了一切雜音,清晰地傳入他耳中,如同索命的判官提筆點落朱砂,“那妖道,現在何處?”
周汝成踉蹌倒退,脊背“咚”一聲撞上冰冷的石壁,震得壁架上一個陶罐嗡嗡作響。他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儘了,冷汗涔涔而下,混著爐火蒸騰的熱氣,顯得油滑又狼狽。那雙慣於持針拈藥的手抖得不成樣子,試圖抬起,又無力垂下。
“督…督主…”他喉結劇烈滾動,聲音嘶啞得像是被砂紙磨過,“饒…饒命…下官…下官也是被逼無奈…”
我向前一步,靴底無聲碾過地上濺落的粘稠藥液。陰影隨著我的移動覆上他驚恐扭曲的臉。
“本督的耐心,”聲音平穩,卻比架子上那些寒光閃閃的刀具更鋒銳,“和這地火一樣,燒得正旺,但也容易…過猶不及。”
目光掃過一旁丹爐壁上一個不起眼的暗格,那裡殘留著些許朱砂粉末和奇異香燭的氣息,與這滿室藥味格格不入。“你每拖延一息,”我緩緩道,指尖虛點向那暗格,“本督就命人往爐裡多加一味料。你說,是先放你藏在丙字櫃第三格的‘赤陽涎’,還是先用你夫人每日為你求來的、浸了符水的‘平安香’?”
周汝成的瞳孔驟然縮成針尖!
他藏得最深的私密,甚至涉及家眷的細微舉動,都被如此輕描淡寫地洞穿、剝開。這不是審問,這是將他整個人從裡到外徹底剖開,晾曬在這地獄般的爐火前。他最後一點僥幸心理徹底崩碎,身體沿著石壁軟軟滑落半截。
“在…在…”他嘴唇哆嗦,牙齒磕碰,幾乎說不出完整的句子,“在…‘無垢間’…丹房…丹房最深處…有…有符陣…”
他猛地抬起顫抖的手,指向密室另一側一條更為幽暗、幾乎被粗大銅管和繚繞蒸汽掩住的甬道入口。“需要…需要我的令牌…和…和三步一叩首…否則…否則觸發禁製…萬…萬箭穿心…”
話音未落,密室唯一的鐵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雜亂的腳步聲,以及金屬甲葉碰撞的鏗鏘之音!火光躍動,人影幢幢,顯然地麵的守衛已被驚動,正蜂擁而下。
周汝成灰敗的眼中驟然爆起一絲絕望又狠戾的光,他猛地張嘴,似乎想不管不顧地嘶喊出聲——
“聒噪。”
我反手一揮,袖中一道烏光閃過。
周汝成身子一僵,喉間發出“咯”一聲怪響,所有聲音被硬生生堵了回去。一枚細如牛毛的烏針精準釘入他的啞穴,針尾輕顫。
不再看他一眼,我轉身,目光落向那條幽深仿佛通往地獄腹心的甬道。蒸汽繚繞,深處隱約有暗沉的紅光流轉,似巨獸蟄伏的獨眼。
門外的腳步聲已至門口,沉重的鐵門被砸得哐哐作響。
我抬手,扯下周汝成腰間那塊溫潤卻刻著詭異符文的玉牌,指尖摩挲過上麵“無垢”兩個古篆小字。
下一刻,身影已如鬼魅般掠出,不是衝向被砸響的鐵門,而是直射向那條蒸汽彌漫的甬道!
身後,鐵門轟然洞開的巨響、護衛們衝入的嗬斥、以及周汝成發出的絕望嗚咽聲,瞬間被拋遠、扭曲,仿佛隔了一層厚重的水幕。
隻有前方,那甬道深處,暗紅的光芒越來越近,帶著一種近乎心跳的、規律的搏動。
咚…
咚…
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那“無垢”之間,等待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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