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風拂過巷口，我抬手壓了壓帽簷。昨夜那場對峙後，街麵恢複了尋常的喧鬨，可空氣裡仍浮動著一絲異樣——像是有人在暗處點燃了一根引線，火頭尚未竄起，但煙已開始蔓延。
我貼著牆邊緩步前行，耳力悄然張開。前方拐角傳來壓低的交談聲，幾個百姓圍在行會門前的石桌旁，指指點點。
“你瞧這縫，裂得古怪。”一個穿粗布短打的漢子蹲下身，伸手摸了摸石麵，“不是摔的，也不是雷劈的，邊上這一圈黑痕，像是燒出來的。”
旁邊一名婦人抱著孩子，湊近看了一眼就往後縮：“彆碰！聽說昨兒晚上，有個丫頭把刀插在這桌上，火從縫裡冒出來，藍幽幽的，嚇得巡夜的都不敢上前。”
“可不是嘛！”另一人接口，“那火不帶煙，也不熏人，可石頭卻像紙一樣被燙穿了。三品除鬼師都沒這本事，你說奇不奇？”
人群一陣騷動。我站在巷口陰影裡，沒再靠近。那道裂縫確實是我留下的痕跡——昨夜為震懾紫袍老者與黑袍中年人，我以淨靈火貫入匕首，釘入石桌。火勢未外泄，但餘溫滲入岩層，留下焦痕。沒想到今早竟成了街頭議論的焦點。
“你們說，是不是鎮魂觀的人回來了？”那婦人忽然壓低聲音。
眾人一靜。
“哪個鎮魂觀？”有人試探著問。
“還能有哪個？”她瞪眼，“二十年前被朝廷滅了滿門的那個。他們有種火，專燒邪祟，活人碰不著，鬼魂一沾就化。我爹當年在皇城當差，親眼見過那一戰。”
漢子搖頭：“胡扯吧？那門派早絕了種，連名字都不能提，誰還敢冒頭？”
“可這火……”婦人堅持，“和傳說裡一模一樣！”
我指尖微蜷，識海中的鎮魂令輕輕一震，仿佛感應到了外界提及它名號的波動。我沒有催動它，隻是將氣息沉下去，任那微溫在識海深處緩緩流轉。越是這種時候，越不能讓靈器外顯半分動靜。
這時，一道油滑的聲音插了進來：“哎喲，各位聊什麼呢這麼熱鬨？”
是李勝。他穿著半舊的青衫，手裡搖著一把破扇，笑嘻嘻地擠進人群。這人我認得，常在茶館酒肆轉悠，嘴快話多，最愛傳些真假難辨的消息。
“李包打聽來了！”那婦人立刻拉住他，“你見多識廣，你說說，昨夜是不是真有個丫頭用藍火燒桌？”
李勝一揚眉，故作神秘：“嘿，你還真問對人了。據我所知，不止燒桌，她還逼得一個假道士當場吐血，識海都裂了！那人現在還躺在義莊，渾身冰涼，大夫都說救不回來。”
漢子倒抽一口冷氣：“這麼厲害？她什麼來頭？”
“來頭大了！”李勝扇子一合，敲在掌心，“她接了無憂村的任務，一個人單挑即將成王的惡鬼。為了立威，昨夜就在行會門口亮了手——匕首一插，石桌開裂，藍火升騰，五個人的隊伍，硬是讓她拿走了三成戰利。”
我藏在暗處，目光微凝。他說的並不全錯，卻添了太多油彩。那三成戰利是憑實力爭來的，不是靠嚇人奪來的。但他這樣一傳，反倒讓人覺得我張揚跋扈，惹眼得很。
“那她到底是誰？”有人追問。
李勝左右看了看，壓低嗓音：“聽一個醉漢說的——她是鎮魂觀最後的傳人。”
這話一出，人群頓時炸了鍋。
“鎮魂觀？真的假的？”
“要是真的，那可是能跟皇室叫板的主！當年三十多人站著死，都沒跪！”
“噓！小聲點！這話傳出去要掉腦袋的！”
我依舊不動。李勝說得興起，眼神卻四處亂瞟，顯然也在試探風聲。這種人，說得越多，破綻越多。我不急著拆穿，也不急著否認，隻靜靜聽著，看他能把水攪多渾。
片刻後，人群漸漸散去。有人害怕惹禍上身，拉著家人匆匆離開；也有人戀戀不舍地回頭望那石桌一眼，仿佛多看幾眼就能窺見幾分真相。
我這才緩緩走出陰影，裝作路過的行人，腳步平穩地朝石桌走去。
李勝正跟另一個閒漢說話，眼角餘光掃到我，話音一頓。
我經過他身邊時，腳步略停，目光落在那道裂縫上。焦痕清晰，邊緣微微卷曲，確實是淨靈火灼燒所致。我伸手，指尖虛懸於裂口上方，並未觸碰，卻能感知到殘存的一絲魂力波動——極淡，但確鑿無疑。
“這位姑娘……”李勝忽然湊近，“你也來看熱鬨？”
我沒答話，隻側目看了他一眼。
那一瞬，我沒笑，也沒皺眉，目光平直地落進他眼裡，像井水照月，不起波瀾。
他張了張嘴，原本想說的話竟咽了回去。扇子在手裡轉了半圈，又停下。
我收回視線，轉身離去。
身後，他的聲音低了下來，帶著一絲不確定：“……這眼神，不太對勁啊。”
我沒回頭，步伐未變。街風穿過衣袖，識海中鎮魂令的微溫仍未散去。我知道，從昨夜那場對峙開始，有些東西已經變了。我不再是躲在暗處行事的無名之輩，哪怕我不想出名，我的手段、我的火、我的痕跡，都在替我說話。
而此刻，最明智的選擇不是澄清，也不是壓製，而是讓這股風繼續吹。
隻要我不承認，也不否認，他們就會自己拚湊答案。猜得越離譜，就越不會想到真正的核心——我不是什麼傳人，我是許知微。我用的是鎮魂觀的火，走的卻是自己的路。
行會大門就在前方不遠處，朱漆銅環映著晨光。我本可以進去，找紫袍老者確認明日行動細節。但我沒有。
我在門口石階下停了一瞬，聽見裡麵傳來腳步聲，似有人正在商議什麼。我轉身，拐進了側巷。
剛走幾步，身後忽有一陣急促的腳步追來。
我腳步未停，隻將右手垂下，指尖悄然抵住袖中匕首柄。
那人跑近，喘著氣喊：“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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