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恐慌和緊迫感瞬間壓過了失而複得的喜悅,像冰冷的潮水將她淹沒。她必須立刻做點什麼!立刻!
蘇晚胡亂地用袖子抹掉臉上的淚痕,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些:“媽…家裡…還有錢嗎?”她問得小心翼翼,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劉桂香聞言,臉上的憂色瞬間被更深的愁苦取代。她歎了口氣,沒說話,隻是轉身撩開灶房的布簾子,示意蘇晚跟過去。
昏黃搖曳的油燈光線勉強照亮了狹小的灶房。土坯壘的灶台冰冷,鐵鍋蓋著蓋子,透不出一點熱氣。角落裡,放著一個用柳條編的破舊籮筐。
劉桂香走到籮筐邊,蹲下身,掀開上麵蓋著的一塊同樣洗得發白的舊藍布。昏暗中,蘇晚的目光急切地投了過去。
籮筐底部,孤零零地躺著幾個紅薯。個頭都不大,表皮皺巴巴的,帶著泥土,有的地方已經顯露出乾癟萎縮的跡象,像是被遺忘在角落很久了。旁邊,還有一小把同樣蔫頭耷腦、葉片發黃的青菜。
劉桂香枯瘦的手指顫抖著,小心翼翼地撥弄著那幾個可憐巴巴的紅薯,仿佛在清點著家裡最後一點微薄的希望。她的聲音又低又啞,帶著一種被生活反複捶打後的麻木和絕望:“開春的糧種錢…還欠著隊上三塊二…你爹的藥…上次抓的幾包土方子…也快吃完了…這點紅薯…省著點,也就夠熬幾天稀糊糊了…”她頓了頓,抬起頭,昏黃的燈光照著她憔悴的臉,那雙眼睛裡滿是深不見底的憂愁和對未來的茫然,“錢?哪還有錢啊…晚晚…”
母親枯瘦手指撥弄著那幾個乾癟紅薯的畫麵,像一把燒紅的鈍刀,在蘇晚的心口反複切割。那幾塊皺巴巴的薯塊,映照著前世父親咳在粗布手帕上、刺目驚心的暗紅!她猛地閉上眼睛,再睜開時,眼底最後一絲屬於十八歲少女的脆弱迷茫已被徹底燒儘,隻剩下磐石般的決絕和刻不容緩的緊迫。
“媽,”她的聲音出乎意料地平穩下來,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沉靜,“彆擔心,錢…我來想辦法。”
劉桂香愕然抬頭,渾濁的眼睛裡滿是難以置信和更深的憂慮:“你…你能想啥辦法?晚晚,你可彆犯糊塗!外麵風聲緊著呢…”她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仿佛怕被什麼無形的存在聽了去。
蘇晚沒有立刻解釋。她鬆開緊握的拳頭,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了幾個深深的月牙印,帶著絲絲刺痛。這痛楚讓她更清醒。她目光越過母親憂愁的臉,落在灶台旁一個不起眼的舊木箱上。那裡麵,裝著家裡唯一值點錢、也是她前世賴以為生的東西——針線笸籮和幾塊壓箱底的碎布頭。
“不做彆的,”蘇晚的聲音不高,卻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鑿子般釘在昏暗的灶房裡,“我就做點針線活。幫人縫縫補補,做點鞋墊、襪套什麼的。總能…換點糧票,哪怕換幾個雞蛋也好。”她頓了頓,目光轉向堂屋的方向,仿佛能穿透那層薄薄的布簾,看到父親強撐著精神的身影,“爸的藥,不能斷。”
劉桂香看著女兒眼中那股陌生的、近乎執拗的堅定光芒,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化作一聲更沉重的歎息。她太了解生活的艱難了,針線活?在這人人勒緊褲腰帶過日子的年月,誰還有多餘的布料和心思?誰又能拿出錢糧來換這些不當吃不當喝的東西?女兒這份心是好的,可…現實就像這深冬的寒風,能把人骨頭縫都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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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她頹然地垂下頭,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籮筐粗糙的邊緣,聲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語,“先…先吃飯吧。吃了飯…再說。”
晚飯簡單得近乎寒酸。一小盆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紅薯糊糊,中間漂浮著幾塊煮得軟爛的紅薯塊。一小碟黑乎乎的鹹菜疙瘩,散發著濃重的鹽齁味。沒有油星,沒有熱氣騰騰的菜蔬。昏黃的油燈下,一家三口圍坐在冰冷的四方桌旁,隻有稀裡呼嚕喝糊糊的聲音。
蘇大勇似乎刻意避開了剛才的話題,努力想活躍氣氛,講著白天在田埂上聽來的閒話,但偶爾壓抑不住的幾聲悶咳,總讓他的努力顯得蒼白無力。每一次咳嗽,都讓蘇晚握著粗陶碗的手指收緊一分,指關節繃得發白。
她沉默地喝著碗裡寡淡無味的糊糊,味同嚼蠟。前世被趙建明哄騙著變賣父親撫恤金、最後人財兩空的慘痛教訓,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記憶裡。信任?依賴?那都是通往地獄的捷徑!這一世,她隻信自己這雙手!這雙前世被趙建明嘲笑為“隻能繡花”的手!
吃完飯,劉桂香默默地收拾碗筷。蘇晚立刻起身:“媽,我來洗。”
“不用,就兩個碗。”劉桂香擺擺手,動作麻利地把碗摞在一起,端向灶房。
蘇晚沒再堅持。她走到堂屋角落那個舊木箱旁,蹲下身。箱子沒上鎖,吱呀一聲打開。一股淡淡的樟腦味和灰塵味撲麵而來。她撥開上麵幾件舊衣服,露出了底下的寶貝——一個用高粱稈編成的圓形針線笸籮。笸籮裡,纏著幾束顏色暗淡的棉線,幾根大小不一的縫衣針插在一塊纏著線的軟木上,一把磨得光滑的頂針,一把豁了口的舊剪刀,還有幾塊疊得整整齊齊、顏色各異但都巴掌大小的碎布頭。這些就是她全部的家當,也是她此刻唯一的武器。
她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冰冷的針和柔軟的碎布,一種奇異的、帶著力量的熟悉感從指尖蔓延開來。前世,正是靠著這手精湛的針線,她才能在父親病逝、家徒四壁後,勉強拉扯著母親和年幼的弟弟活下去,一點一點攢下微薄的積蓄。也正是這手針線,讓趙建明看到了“價值”,開始了那場處心積慮的欺騙。
針線…是她的根,也是她爬出深淵的藤蔓。
蘇晚的目光落在一塊靛藍色的粗布上,那是母親一件徹底穿破的舊褂子拆下來的。她小心地拿起那塊布,指尖感受著它粗糲卻厚實的質感。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腦海——鞋墊!耐磨,實用,是下地乾活的男人和納鞋底的婦人們都需要的。更重要的是,它用料少,不紮眼!
就在她凝神思索、手指無意識地在靛藍粗布上描摹著鞋墊輪廓時,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刻薄和幸災樂禍的議論聲,像細碎的冰碴子,透過土牆並不嚴實的縫隙,斷斷續續地飄了進來。
“……聽說了沒?老蘇家那丫頭…今天哭得可慘了…”
“還能為啥?老張家那小子…張建軍!下午不是去找她了?”
“喲!退婚去了?”
“可不嘛!聽說張建軍他媽嫌老蘇家太窮,蘇大勇那身子骨看著也不中用…怕拖累唄!”
“嘖嘖,蘇晚那丫頭心氣兒高著呢,這下臉可丟大了…”
“誰讓她命不好呢?攤上這麼個家…”
“退了好!張家那條件…蘇晚攀不上!那小子以後是要吃公家飯的…”
張建軍!這個名字像一根毒刺,瞬間刺穿了蘇晚剛剛平靜些許的心湖!
前世那模糊褪色的記憶碎片驟然變得清晰尖銳!那個自詡讀過幾年書、眼高於頂的“未婚夫”!正是他,在得知父親病重、家裡徹底陷入困境後,迫不及待地、用一種施舍般的高姿態跑來退了婚!美其名曰“不耽誤她”,實則狠狠在她和這個風雨飄搖的家臉上踩了一腳!他的退婚,如同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徹底擊潰了父親強撐的精神,讓他的病情急劇惡化!
一股冰冷的怒意猛地竄上蘇晚的頭頂,衝散了所有殘餘的悲傷和迷茫。她捏緊了手中的靛藍粗布,指節因為用力而發出輕微的“哢噠”聲。
退婚?好!很好!
前世她軟弱、無助,隻能任由屈辱的淚水淹沒自己。這一世…蘇晚的嘴角勾起一絲冰冷而決絕的弧度,眼底寒光凜冽。她要讓他,讓所有等著看蘇家笑話的人看看,誰才是真正被拖累的那個!她要親手斬斷這最後一絲來自外界的、虛偽的“憐憫”!
她猛地站起身,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針線笸籮被她緊緊抱在懷裡,像抱著最堅固的盾牌。她幾步走到堂屋通往院子的那扇薄木門前,深吸一口氣,帶著一種孤注一擲般的決然,伸手拉開了門閂。
“吱呀——”
沉重的木門發出乾澀的呻吟,被蘇晚用力推開。
深冬傍晚凜冽的寒氣,如同冰水混合物,瞬間湧了進來,激得她裸露在外的皮膚瞬間起了一層細小的疙瘩。暮色四合,天空是沉重的鉛灰色,壓得人喘不過氣。遠處的山巒隻剩下模糊猙獰的輪廓。院子裡光禿禿的,角落裡堆著些乾枯的柴草,在寒風中發出簌簌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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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晚一步跨出門檻,單薄的舊棉衣根本無法抵禦這刺骨的寒冷,但她站得筆直,像一株在寒風中倔強挺立的幼竹。她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院牆低矮的豁口處——剛才那陣嚼舌根的議論聲,就是從那個方向傳來的。
牆外的人似乎沒料到她會突然出來,議論聲戛然而止,隻剩下幾聲心虛的咳嗽和慌亂的腳步聲迅速遠去。
蘇晚沒有追出去斥罵,隻是冷冷地盯著那處黑暗的豁口,仿佛要將那無形的惡意凍結在那裡。寒風卷起她額前散落的碎發,刮在臉上生疼。她抱緊了懷裡的針線笸籮,那冰冷的觸感卻奇異地帶來一絲力量。
就在這時,眼角的餘光捕捉到院外土路上,一個沉默移動的身影。
暮色沉沉,那人離得有些遠,隻看得清一個極其高大挺拔的輪廓,幾乎與漸濃的夜色融為一體。他背上壓著一大捆幾乎與他等高的乾柴,柴捆沉甸甸的,枝條虯結,分量顯然不輕。柴捆壓彎了他的脊背,迫使他微微低著頭,步履沉穩而緩慢地沿著土路向前走著。
他似乎察覺到院門口有人,腳步極其短暫地頓了一下,微微側過頭,朝蘇晚的方向投來一瞥。
光線太暗,蘇晚看不清他的臉,隻能感覺到那視線沉甸甸的,帶著一種與這暮色同樣深沉的靜默。沒有任何探究,沒有好奇,甚至沒有絲毫停留,隻是極其短暫的一掠而過,仿佛隻是確認了一下路邊物體的存在。隨即,他便重新低下頭,專注於腳下坑窪不平的土路,扛著那沉重如山的柴捆,一步一步,沉默而堅定地,走進了更深的暮色裡,走向村尾的方向。
那驚鴻一瞥的沉靜目光,卻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蘇晚緊繃的心湖裡漾開一圈細微的漣漪。
林長河。
這個名字無聲地浮現在她混亂的腦海。村尾林家的獨子,剛退伍回來不久。一個在村裡同樣沒什麼好名聲的“窮糙漢”,沉默寡言得像塊石頭,據說脾氣又臭又硬,還帶著戰場上留下的“煞氣”,讓人不敢親近。
前世關於他的記憶極其稀薄,隻隱約記得他似乎一直獨來獨往,後來…好像也沒成家?蘇晚的目光追隨著那個幾乎融入黑暗的、背負著沉重柴捆的背影,心頭掠過一絲極其模糊的、自己也說不清的異樣感。
但這點微瀾很快就被更洶湧的浪潮蓋過。張建軍!退婚!父親的藥!家裡的糧!這些才是迫在眉睫、懸在頭頂的利刃!
蘇晚猛地收回目光,不再看那消失在黑暗中的身影。她抱著針線笸籮,轉身回屋,反手用力關上了那扇薄薄的木門。
“哐當!”
門板撞擊門框的聲音,在寂靜的院落裡顯得格外響亮、決絕。仿佛一個宣告,一個與過去軟弱、與所有等待看笑話的目光徹底決裂的宣告。
門內,是昏黃油燈下父母擔憂的目光,是冰冷的灶台和空空的籮筐,是父親壓抑的咳嗽聲,是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機。
門外,是沉沉壓下的無儘寒夜。
蘇晚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感受著那粗糲的木頭紋理硌在脊背上的輕微痛感。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空氣裡還殘留著紅薯糊糊寡淡的氣息和若有若無的藥味。
黑暗中,她緩緩抬起自己的手,借著從門縫漏進的一點微弱天光,看著這雙年輕卻帶著薄繭的手。指節纖細,卻蘊含著前所未有的力量。
針線笸籮冰冷的邊緣緊貼著她的手臂。那裡麵躺著的針、線、頂針、剪刀和碎布,不再僅僅是縫補生活的工具,而是她刺破這絕望寒夜的第一把刀,是她在絕境中為自己和家人編織生路的經緯。
三個月…不,或許更短!她必須在父親咳出那口致命的鮮血之前,用這雙手,撕開一條生路!
蘇晚的指尖,無聲地、用力地劃過懷中笸籮裡那把豁了口的舊剪刀冰涼的刃口。一絲極其細微的刺痛傳來,指尖沁出一粒鮮紅的血珠,在昏暗中像一顆驟然點亮的星。
她看著那點血珠,眼神幽深,如同燃著不滅的冰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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