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將牛耳山的輪廓徹底吞沒。
清風寨中,大部分地方都已陷入沉寂,唯有山腰處那片新開辟出來的空地,依舊燈火通明,人聲嘈雜。
這裡是耐火磚的試燒場。
幾座臨時搭建的土窯,像是蹲伏在黑夜裡的怪獸,正吐著或明或暗的火舌。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火氣,以及一種泥土被燒焦的古怪味道。
鐵臂張已經三天沒怎麼合眼了。
他那雙能穩穩握住百斤大錘的手,此刻卻在微微顫抖。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剛從一座降溫的土窯裡搬出來的“磚”。
那根本不能稱之為磚。
一堆歪瓜裂棗,形態各異。有的,從中間裂開了一道猙獰的口子,像一張咧開的大嘴;有的,表麵起了一層琉璃似的亮殼,卻一敲就碎成了幾瓣;更多的,則是扭曲變形,像被什麼巨力揉搓過一樣,完全不成方塊。
“哐當!”
鐵臂張一腳踹在一塊燒廢的磚坯上,那磚坯應聲而碎,化作一地紅色的粉末和碎塊。
“他娘的!”他低沉地嘶吼一聲,聲音裡充滿了壓抑不住的暴躁和疲憊。
這已經不知道是第幾十次失敗了。
自從姑爺趙衡將那赭紅色的粘土交給他,他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帶著手下最得力的幾個徒弟,日夜不停地守在這裡。
他們試過不同的和泥方法,試過不同的火候,試過在粘土裡摻入不同比例的沙子、碎陶片,甚至還有人異想天開地加了草木灰。
可燒出來的東西,一次比一次讓人絕望。
這些磚,彆說拿去砌高爐了,就算是拿去壘豬圈,豬都得嫌棄它不結實。
“師父,要不……歇歇吧?”一個年輕的徒弟小心翼翼地湊上來,聲音裡帶著幾分怯意,“您這眼睛紅得跟窯裡的火炭似的,再熬下去,身子骨可就垮了。”
鐵臂張沒有回頭,隻是看著那堆廢品,胸口劇烈地起伏著。
歇?怎麼歇?
他腦子裡全是姑爺趙衡那天在山坡上說的話。
“高爐”、“耐火磚”、“煉鋼”……
每一個詞,都像一把燒紅的錘子,狠狠地砸在他的心坎上。他這輩子最大的驕傲,就是自己的一手打鐵絕活。可姑爺卻為他打開了一扇他連做夢都不敢想的大門。
他原以為自己抓住了通往新世界門把手,可現在才發現,自己連門在哪兒都還沒摸清楚。
這種巨大的期望和殘酷現實之間的落差,像兩塊巨大的石磨,反複碾壓著他這個老匠人的自尊。
“都彆圍著了!”鐵臂張猛地轉身,衝著周圍的徒弟們吼道,“再去和泥!這次,把沙子多加三成!老子就不信了,連塊磚都燒不出來!”
徒弟們不敢多言,默默地轉身去乾活。
鐵臂張看著他們忙碌的背影,煩躁地抓了抓滿是油汙的頭發,轉身朝著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得去找姑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