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天色未明,風雪卻詭異地停了片刻,露出永凍城上空鉛灰色的、壓抑的天穹。
烽台司院門前,韓青帶著兩名手下早已準備停當,皆是輕裝簡從,背負著檢修工具與數日乾糧,臉上帶著慣常出外勤的肅殺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當看到陸燼與趙紅藥同樣利落地走出,穿著那身深灰棉袍,除了兵刃未多帶任何冗餘之物時,韓青眼中閃過一絲訝異,但很快又被慣有的冷硬取代。
“陸校尉,趙副尉,此行非比遊山玩水,丙十七號烽燧位於‘鬼嚎峽’上方,路險風急,若支撐不住,儘早言明,莫要拖累隊伍。”韓青翻身上馬,聲音硬邦邦地甩下一句,當先引路而出。
陸燼與趙紅藥對視一眼,並未多言,策馬跟上。另外兩名烽台司兵士緊隨其後。
一行人穿過尚未完全蘇醒的永凍城街道,從一處側門而出,真正踏上了永凍長城腳下的土地。寒風瞬間變得狂野起來,裹挾著冰原上萬古不化的寒意,抽打在臉上如同小刀刮過。腳下是深淺不一的積雪,被凍得堅硬,馬蹄踏上去發出沉悶的“咯吱”聲。
放眼望去,是無窮無儘的、起伏的雪原與裸露的黑色凍土,遠處,那道巍峨的、如同巨龍脊背般的永凍長城沉默地橫亙在天際線下,壓迫感十足。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荒蕪、死寂的氣息,與永凍城內的肅殺又是不同,這裡更原始,更接近死亡。
韓青顯然對這條路極為熟悉,縱馬在前,速度不慢。陸燼默默跟在後麵,感受著體內“心燈”的變化。出了永凍城,那盞心燈似乎更加“活躍”了一些,不再僅僅汲取那座雄城的“勢”,而是開始與這片廣袤、酷寒的天地產生一種極其微妙的共鳴。它依舊微弱,卻更加穩定,散發出的暖意絲絲縷縷地浸潤著他破碎的經脈與虛弱的身體,抵禦著外界的嚴寒。
他甚至在馬背上微微閉目,嘗試著將一絲心神沉入“心燈”,去感知外界。一種模糊的、類似於“觸須”般的感知,以他為中心,向四周極其有限地蔓延開去。他能“感覺”到腳下凍土深處傳來的、幾乎微不可察的地脈餘溫,能“感覺”到風中夾雜的、屬於不同方向的細微靈氣或寒氣)流動,甚至能隱約“感覺”到前方韓青等人身上散發出的、屬於活人的生機熱度,以及他們坐騎的疲憊。
這種感知並非視覺,也非聽覺,更像是一種純粹的能量與生命的“場”的反饋。範圍很小,不過周身數丈,且極其耗費精神,不過片刻,陸燼便感到一陣輕微的眩暈,連忙收回了心神。
但這短暫的嘗試,已讓他心中大定。這“心燈”,果然神異!
約莫疾馳了半日,前方出現一道巨大的、如同被巨斧劈開的峽穀裂縫,正是“鬼嚎峽”。狂風灌入峽穀,發出淒厲嗚咽之聲,果真如同萬鬼嚎哭,令人毛骨悚然。丙十七號烽燧,就建立在峽穀一側的懸崖頂端,一座孤零零的石質塔樓,在灰暗天光下顯得格外渺小與脆弱。
通往烽燧的是蜿蜒陡峭的之字形山道,覆著冰雪,馬匹難行。眾人下馬,將馬匹拴在背風處,徒步攀登。
越是靠近烽燧,韓青和他手下兩名兵士的神色就越是凝重警惕。石虎之前提到的“靠近了感覺腦子發暈”並非虛言,連趙紅藥都微微蹙眉,感覺有一股無形的、陰冷的力量在試圖侵蝕她的意誌。
唯有陸燼,他體內的“心燈”在那股陰冷力量出現的刹那,猛地跳動了一下,不是畏懼,反而像是……遇到了感興趣的“食物”?那微弱的暖意自發流轉,將試圖侵入他識海的陰冷氣息悄然化去,讓他保持了絕對的清明。
他甚至能更清晰地“看”到,一股淡灰色的、帶著腐朽與死寂意味的能量流,正如同薄霧般纏繞著那座烽燧,尤其是塔頂放置傳訊法鏡的位置,濃度最高。
“就是這裡了。”韓青在距離烽燧石屋大門十餘步外停下,臉色有些發白,強忍著不適道,“法鏡就在頂層。上次我們來,一靠近塔頂,便頭暈目眩,體內心火搖曳,險些失控。”
陸燼點了點頭,目光掃過烽燧基座周圍,那裡散落著一些古老的、刻有模糊符文的石塊,似乎是更早時期的遺跡。他心中一動,緩步上前,並未直接進入烽燧,而是繞著基座走了起來,同時將心神再次沉入“心燈”,放大那種對能量場的感知。
在韓青等人疑惑的目光中,陸燼走走停停,時而蹲下觸摸冰冷的岩石,時而抬頭望向塔頂。突然,他在烽燧背對峽穀的一側,一處被積雪半掩的牆角停了下來。這裡的灰色能量尤為濃鬱,甚至在地麵上形成了一個不易察覺的、緩慢旋轉的能量漩渦。
“問題不在法鏡本身,”陸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雪沫,語氣肯定地說道,“而是這烽燧下方,有一處極細微的地脈泄露點,泄露出的並非靈氣,而是被寂滅寒潮長期侵染後產生的‘陰煞之氣’。這股煞氣乾擾了法鏡核心的靈力運轉,因其屬性陰寒,對修煉陽性心火的修士亦有侵蝕之效,故會感到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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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青等人愣住了。他們想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過問題出在地脈上!地脈之學,深奧晦澀,即便在軍府中也少有人精通。
“你……如何得知?”韓青忍不住問道,語氣中的質疑少了些許,多了驚疑。
陸燼指了指那處牆角:“感知。韓巡查處若不信,可讓人從此處向下挖掘三尺左右,當有所見。”
韓青將信將疑,示意一名手下上前挖掘。那兵士運起微薄心火,化掌為鏟,很快便清開了積雪和凍土。果然,在挖到約三尺深時,觸碰到了一塊漆黑的、表麵布滿詭異螺旋紋路的石頭,石頭周圍散發著肉眼可見的淡淡黑氣,正是那陰煞之氣的源頭!
“是‘蝕脈石’!”另一名較為年長的兵士驚呼,“這東西一般隻出現在被寒潮徹底侵蝕的死地,怎麼會在這裡?”
陸燼沉吟道:“或許是古老地層變動,或許是……人為。”他最後兩個字說得很輕,卻讓韓青臉色驟變。
北冥軍府內部,並非鐵板一塊。若真是人為,那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現在怎麼辦?”韓青下意識地看向了陸燼,語氣已然帶上了請教之意。找出根源已是大功一件,但如何解決才是關鍵。這蝕脈石蘊含的陰煞之氣,等閒難以祛除。
陸燼走到那蝕脈石旁,蹲下身。越是靠近,體內“心燈”的躍動就越是明顯,那並非排斥,而是一種純粹的、想要“淨化”的渴望。他伸出手掌,懸在蝕脈石上方,默默催動“心燈”。
沒有光華萬丈,沒有氣勢磅礴。隻有他掌心一點微不可察的暖意流淌而出,如同溫水流過寒冰,悄然覆蓋在那塊蝕脈石上。
滋滋——
微弱的、仿佛冰雪消融的聲音響起。在韓青等人震驚的目光中,那塊不斷散發陰煞之氣的蝕脈石,表麵的漆黑之色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淡化,那些詭異的螺旋紋路也逐漸模糊、消散。縈繞在烽燧周圍的淡灰色能量霧靄,如同被陽光驅散的晨霧,迅速變得稀薄,最終徹底消失。
不過十數息功夫,那塊蝕脈石已變得與普通頑石無異,再無絲毫陰煞之氣散發。
與此同時,塔頂之上,那麵原本光芒黯淡、波動微弱的傳訊法鏡,核心處猛地亮起一道穩定的白光,鏡麵流光溢彩,恢複了正常運轉!
那股令人頭暈目眩的陰冷壓力,也瞬間消散無蹤。
“這……這就解決了?”韓青目瞪口呆,看著陸燼,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人。他帶著手下費儘周折、甚至上報都無法解決的難題,竟被這個“道爐已碎”的校尉,如此輕描淡寫地化解了?
另外兩名兵士更是滿臉敬畏地看著陸燼。
陸燼緩緩收回手,臉色比之前更蒼白了幾分,額角滲出細密汗珠。淨化這塊蝕脈石,對他而言消耗不小。他站起身,對韓青笑了笑,帶著些許疲憊:“幸不辱命。韓巡查處,現在可以上去檢查法鏡了。”
韓青看著陸燼蒼白的臉,又看了看那塊已無異常的石頭,以及塔頂穩定亮起的法鏡光芒,臉上神色變幻,最終,他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抱拳躬身,行了一個標準的軍中禮節,聲音帶著前所未有的鄭重:
“陸校尉,韓某……服了!”
這一刻,烽台司巡查處韓青心中所有的輕視與倨傲,儘數化為烏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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