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熄之後有人哭。
焦土之上,風卷殘煙,灰燼如雪,紛紛揚揚落在雲知夏的肩頭。
她站在廢墟中央,左臂上的藥紋仍在隱隱發燙,像一道烙進血肉的誓言,灼得她清醒,也灼得她堅定。
可那痛楚不再折磨她,反而如江河歸海,藥感在經脈中奔湧自如——她不再是被命運推著走的棄妃,也不是任人宰割的醫女,她是雲知夏,是沈未蘇,是這亂世藥局中,第一個執刀破局的人。
她彎腰,指尖從焦黑的石礫中拾起半片熔化的銀針。
針身扭曲,原本刻著“藥心”二字的地方已被高溫吞噬,隻餘一道模糊的刻痕。
可當她指尖輕觸,那殘針竟微微震顫,與她血脈共振,如舊友低語。
她終於真正掌控了“藥感”。
身後,蕭臨淵大步走來,玄甲染血,肩頭裂口未愈,卻先撕下染塵的披風,兜頭裹住她單薄的肩。
他聲音低啞,帶著沙礫般的粗糲:“你燒了神,也燒了自己。”
雲知夏抬眸,唇角微揚,火光映在她眼底,如星火燎原:“不,我救了自己。”
她不是在焚藥,是在焚命——焚掉前世被背叛的懦弱,焚掉今生被欺辱的屈辱。
她要的,從來不是成神,而是讓這世間的醫道,不再由權貴執筆,不再以人命為墨。
老守陵人帶著殘燭堂的弟子從塌陷的地道中爬出,滿麵煙塵,卻雙手捧著一隻烏木匣,顫巍巍跪下:“玉台已焚,藥井封死,百年積毒……儘毀。可……白九卿屍首未尋。”
雲知夏眉峰微動。
她蹲下身,指尖拂過地麵餘燼,閉目凝神。
藥感如絲,悄然探入焦土深處。
忽然,一絲極微弱的藥氣逆向滲出——陰寒、粘稠,帶著魂魄被煉化的殘息。
是“魂引砂”。
唯有活人精魄才能攜帶,且一旦離體,三日內必潰散。
可這氣息……尚存。
她眸光驟冷,如霜刃出鞘:“他還活著,而且……帶走了‘藥火種’。”
藥火種,是藥嗣會秘傳的至陰火源,以活人魂魄為引,能點燃“藥心陣”,操控藥感者為傀儡。
若被其帶出,遲早會點燃新的地宮,重演今日慘劇。
她轉身看向火藥童小焰,少年臉上還沾著黑灰,眼神卻亮得驚人。
“去,取硝灰三斤,混‘斷網香’,撒於地宮所有出口,形成藥障。”她語速極快,字字如刀,“那香遇活人精魄會自燃,若他想逃出生天,就得先踏過自己的灰。”
小焰重重點頭,轉身疾奔而去。
蕭臨淵凝視她背影,嗓音沉了幾分:“你不怕他狗急跳牆?”
“我怕。”雲知夏輕笑,卻毫無懼色,“可我更怕他什麼都不做。隻要他還想點火,就一定會回來——而我,就在這裡等他。”
回城途中,百姓早已聞訊湧至皇城外。
火把如星河,香火如長龍。
有人跪地焚香,有人捧藥罐痛哭,高呼“藥母降世”“醫道重生”。
雲知夏卻在城門口勒住韁繩。
她抬手,身後軍醫監將士抬出三口黑棺,棺木沉重,落地時發出悶響。
她親自上前,掀開第一口棺蓋。
白骨森然,骨節上刻滿詭異符文,血脈乾涸如枯藤,竟是被活生生抽儘藥感而死的“藥鼎奴”——那些被藥嗣會獻祭的無辜者。
人群驟然死寂。
她立於棺前,聲音清冷如霜:“他們不是祭品,是受害者。是被‘歸元蠱’噬儘生機的活人。從今日起,凡查出體內有‘歸元蠱’痕跡者,皆送殘燭堂救治,費用由軍醫監承擔。”
話音未落,人群中爆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嚎。
一名老婦撲跪上前,抱著棺中遺骨嚎啕:“我兒!我兒死時,他們說他是‘天選藥奴’,是榮耀!可他才十六啊!”
有人怒砸街邊藥鋪牌匾,怒吼:“燒了這些黑店!全是藥嗣會的走狗!”
混亂中,雲知夏不動如山。
她知道,今日之火,燒的不隻是地宮,更是人心深處那層被愚弄多年的迷障。
夜深,殘燭堂地窖重開。
燭火搖曳,映著牆邊一排排藥櫃,櫃中擺滿從地宮搶出的殘卷、藥方、藥感圖譜。
中央石台上,那隻烏木“藥感匣”靜靜陳列,匣中玉簡記載著藥嗣會三百年來操控藥感者的全部秘錄。
雲知夏指尖撫過匣身,目光沉靜。
太皇太後不會善罷甘休,朝中依附藥嗣會的勢力更不會坐以待斃。
而她手中這匣子,既是證據,也是刀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