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虎一麵命官吏為石韜隆重治喪,一麵命人查緝凶手。所謂有犯無隱,惡報昭彰,未出三日,便有一東宮役吏史科,向石虎告發石韜被害之事。
史科原是寒門出身,靠著石宣的蔭庇才得入東宮,那日夜宿楊杯家中,半夜被院外的腳步聲驚醒,從窗縫中望見楊杯帶著十餘名蒙麵武士歸來,靴底沾著新鮮的泥土與暗紅的斑跡。史科嚇得渾身篩糠,待眾人酣飲慶功時,才趁著月色翻牆逃出。
當史科跪在地上,哆哆嗦嗦說出“太子石宣”四個字時,石虎像是被驚雷劈中,猛地從龍椅上彈起。他雙目圓睜,眼球幾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滿是血絲的瞳孔裡燃著熊熊怒火,喉嚨裡發出困獸般的咆哮:“逆子!這個畜生!”吼聲震得殿內梁柱嗡嗡作響,案上的青瓷瓶被震落,摔在金磚地上四分五裂。
“來人!”石虎一把扯斷腰間的玉帶,聲音嘶啞如裂帛,“去東宮!把石宣那逆子給朕綁過來!朕要親手剝了他的皮!”
虎賁衛士領命正要動身,卻被侍中徐統悄悄拉住。徐統湊近低聲道:“陛下息怒,太子既敢行此大事,必有所防備,硬闖恐生變故。”石虎聽罷,胸口起伏得更厲害,卻也強壓下幾分暴戾,咬著牙道:“那便用計!”
使者很快到了東宮,見石宣正坐立不安地在殿內踱步,臉上帶著掩飾不住的慌亂。
使者躬身道:“杜後聽聞秦公噩耗,悲傷過度已臥床不起,特意命奴才來請殿下入宮省視。”
石宣眉頭緊鎖,心裡打了無數個轉。他盯著使者的眼睛,見對方神色懇切,不似作偽,又想到母親向來疼愛自己,若真病重,確實該去探望。再者,若父皇真的懷疑自己,怎會隻派一個使者來?這般思忖著,他心中的戒備漸漸鬆了,覺得或許真是自己多心,便整了整衣袍,強作鎮定道:“既如此,我便去看看母親。”
他帶著幾名侍衛,跟著使者往中宮走去。一路上,見宮人各司其職,並無異樣,石宣懸著的心越發放下,甚至開始盤算著如何在母親麵前表現得悲痛些,好讓父皇消消氣。卻不知,踏入中宮門的那一刻,等待他的並非母親的病榻,而是早已布下的天羅地網。
宮門兩側突然衝出數十名武士,寒光閃閃的長戟瞬間將侍衛砍翻。石宣被按在冰涼的青石板上,掙紮間錦袍被撕開一道大口,露出的皮肉很快被粗糙的麻繩勒出紫痕。他被拖入昔日囚禁失寵嬪妃的暗室,唯有牆角一盞油燈搖曳,將他驚恐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麵上。
楊杯、趙生等人聞訊,四散奔逃。趙生因貪戀家中藏匿的金銀,收拾行囊時耽擱了半個時辰,剛翻出後牆就被巡邏的騎兵逮個正著。刑官在他指甲縫裡釘入竹簽,起初他還咬牙狡辯,直到脛骨被鐵鉗夾得粉碎,才哭嚎著供出全部實情:“是太子殿下給了我們百兩黃金,說隻要殺了秦公,將來他登基,我們都能封列侯……”他抖著嗓子描述那晚的細節:楊杯帶著五人翻牆而入,觀內的道童被捂住嘴捆在柴房,石韜在睡夢中被利刃割破喉嚨,噴湧的血濺紅了半幅錦被。
供詞送到石虎案前時,他正用手指摩挲著石韜幼時畫的猛虎圖。看清上麵的字跡,石虎猛地將畫卷擲向燭火,火苗舔舐著宣紙的聲響裡,他發出一陣駭人的狂笑,笑到最後化作撕心裂肺的慟哭。“把他拖到席庫去!”石虎嘶吼著,聲音嘶啞如破鑼:“用鐵環穿他的下巴,讓他嘗嘗豬狗的滋味!”
席庫是宮中儲存葦席的倉庫,潮濕的空氣中彌漫著黴味。石宣被鐵鏈鎖在立柱上,鐵環勒進下頜的皮肉,每動一下都牽扯著劇痛。武士端來的木槽裡,混雜著塵土、糞便與剩菜,蒼蠅嗡嗡地在上麵盤旋。石宣起初閉緊嘴唇,直到被皮鞭抽得血肉模糊,才像牲畜般低頭去舔食,渾濁的液體順著嘴角流下,在胸前積成肮臟的水窪。
石虎捧著殺死石韜的佩劍,當看到劍刃上未拭去的暗紅血跡時,這位年近六旬的暴君竟伸出舌頭,一下下舔舐著冰冷的金屬,腥甜的氣息混雜著涎水滴落,哀號聲穿透厚重的宮牆,連街頭賣炭的老漢都聽得心驚肉跳。百官跪在殿外懇請節哀,卻被他扔出的玉硯砸破了額頭。最後還是大司徒申鐘想起了佛圖澄,這位曾預言“胡運將衰”的高僧,或許能勸住瘋狂的君主。
佛圖澄踏著晨光走進宮殿時,石虎正趴在石韜的靈柩上抽搐。老和尚雙手合十,念珠在指間轉動:“陛下可知,三十年前您在葛陂射殺的白額虎,如今已化作人間怨懟?你們父子的殺戮,早已驚動天地。”他說起因果輪回,勸石虎“以慈悲化解怨毒”,石虎的哭聲漸漸低了下去,枯槁的手抓住佛圖澄的袈裟:“大師,朕若饒了他,九泉之下如何對得住韜兒?”佛圖澄歎息著搖頭:“骨肉相殘已是大罪,若再行極刑,恐招天譴。”石虎猛地甩開他的手,眼中重燃凶光:“朕就是天!誰敢譴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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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鄴城北隅豎起了高高的柴堆。十五丈長的竹竿頂端係著轆轤,繩索垂落的兩端閃著寒光。石宣被鐵鏈拖到現場時,衣衫早已被血汙浸透,下頜的鐵環磨得白骨外露。石韜生前寵信的宦官郝錐與劉霸走上前,郝錐揪住石宣的發髻往死裡拽,劉霸抽出匕首割掉他的舌頭,這正是石韜臨死前被切斷的部位。隨後是斷手、砍足,每一刀都複刻著石韜屍身的傷痕,鮮血順著柴草流淌,在地麵彙成蜿蜒的溪流。
當石宣的眼珠被剜出,腹腔被剖開時,圍觀的百姓發出驚恐的尖叫。石虎帶著數千宮嬪坐在對麵的高台上,他身旁的美人遞上葡萄釀,他卻揮手打翻,目光死死盯著柴堆上的血人。直到石宣氣絕,武士拉動轆轤將屍體吊上竹竿,他才緩緩站起身,親自點燃了火把。
烈焰騰空而起時,風卷著焦臭的氣味彌漫四野。石宣的屍體在火中扭曲,油脂滴落的聲響如同哭泣。石虎看著那團跳動的火焰,突然放聲大笑,笑聲裡混雜著眼淚。火滅後,他命人將骨灰分撒在鄴城四門的要道上,吼道:“讓往來的庶民都來踩踩,看看這逆子的下場!”
瘋狂並未就此止步。石宣的妻子崔氏穿著素服跪在刑場,她本是清河崔氏的嫡女,此刻卻被武士用長戟挑開咽喉。二十餘名子女中,最小的兒子剛滿四歲,被乳母抱在懷裡時還懵懂地笑著。石虎見他可愛,便把孩子摟在膝頭,撫摸著他柔軟的頭發,這孩子與石宣幼時長得極像,連笑起來嘴角的梨渦都如出一轍。“爺爺,他們為什麼要綁著哥哥姐姐?”小兒的問話讓石虎喉頭哽咽,正要下令赦免,石韜的長史卻衝了上來:“陛下忘了秦公的血海深仇嗎?斬草要除根啊!”那官員不顧石虎的阻攔,從他懷中搶過孩子,猛地摜在青石板上。一聲悶響後,石虎抱著漸漸冰冷的小小身體,第一次感到徹骨的寒意。
東宮很快變成了豬圈。三百餘名僚屬被剝光衣服,四肢綁在牛車的四個輪子上,隨著車輪轉動被活活撕裂,屍塊被扔進漳水。五千名東宮衛士被發配到涼州,沿途餓死凍死的不計其數,活著抵達姑臧的不足三成。石宣的生母杜氏被廢為庶人,在冷宮中用一根三尺白綾結束了性命。
殺戮的腥氣還在宮殿梁柱間彌漫,石虎卻已在血腥氣裡嗅到了另一種欲望的甜膩。他看著自己的雙手,突然想起柳貴嬪那雙彈琵琶時會泛著薄紅的指尖。那位尚書柳耆的長女,曾在中秋夜的澄瑞亭為他彈唱《胡笳十八拍》,弦音裡的蒼涼混著她鬢邊的蘭花香,讓他醉了整宿。
柳貴嬪,因曾獲石宣寵幸,加之她的兩位兄長皆於東宮侍奉,深得石宣的喜愛與信任。然而,這場禍事卻如狂風驟雨般襲來,他們均未能幸免,一並被處死。石虎以連坐之罪,將矛頭指向柳氏,逼迫她自行了斷。
石虎此時又追想起柳氏那動人的姿容,那曾經令他也為之傾心的容顏。那畫麵如鬼魅般在他腦海中不斷浮現,讓他心生懊惱。他或許意識到,自己在盛怒之下,做出了一個過於決絕的決定,可一切都已無法挽回,徒留滿心的悔恨在心中蔓延。
“柳家……是不是還有個小女兒?”石虎喉結滾動,對侍立一旁的黃門侍郎含糊發問。他渾濁的眼珠裡突然亮起光,那是餓狼盯上獵物時才有的凶光,混著幾分迫不及待的焦灼。
不到兩個時辰,十六歲的柳氏就被裹在素紗裡送進了顯陽殿。少女踩著冰涼的白玉地磚,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垂著的眼睫抖得像受驚的蝶翼。鬢邊的珍珠步搖隨著急促的呼吸輕輕磕碰,發出細碎的聲響,倒成了這死寂宮殿裡唯一的活氣。
石虎正斜倚在鋪滿白虎皮的榻上,案上的鎏金酒樽裡還剩著半盞殘酒。他眯眼打量著少女,突然笑出聲來,這眉眼,這鼻尖下那顆小小的痣,竟和她姐姐生得分毫不差,連垂頭時頸間那道柔美的弧線,都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抬起頭來。”他的聲音嘶啞,帶著酒後的沉濁。
柳氏怯怯地抬眼,撞見他眼底毫不掩飾的欲望,又慌忙低下頭去,水綠色的襦裙被攥出幾道褶皺。
石虎突然伸手將她拽進懷裡,力道大得幾乎要捏碎她的骨頭。少女驚呼一聲,案上的酒樽被撞翻,紫紅色的酒液潑在她裙裾上,蜿蜒流淌。
“從今往後,你就是新的貴嬪。”他咬著她的耳垂低語,酒氣混著血腥氣噴在她耳畔。“替你姐姐,好好陪著朕。”
少女的淚水終於決堤,滾燙的淚珠砸在石虎粗糙的手背上,像火星子濺落在枯木上,灼得他指尖一顫。可那點灼熱並未喚起絲毫憐憫,反倒讓他喉嚨裡發出一聲低沉的笑,這脆弱的哭泣,這瑟縮的顫抖,竟讓他莫名覺得暢快。
他粗糙的手掌撫上少女的臉頰,指腹碾過她細膩的皮膚,指尖刮得她微微瑟縮。這張臉太像了,像極了柳貴嬪當年初入宮時的模樣,連蹙眉時眼角那點淺淺的紋路都分毫不差。石虎閉上眼,仿佛能透過這具年輕的軀體,看見石宣伏誅時的慘狀,聽見石韜臨死前的喘息。恨與痛像兩條毒蛇在胸腔裡撕咬,可隻要攥緊這團柔軟的血肉,那噬心的痛楚就會淡下去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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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外的風裹著濃重的血腥味闖進來,可這氣味剛飄到榻前,就被案上酒樽裡散出的醇香、少女發間熏過的蘭芷香蓋了下去。三種氣味在空氣中糾纏、廝殺,最終是酒氣與脂粉香占了上風,像潮水般漫過心尖那點轉瞬即逝的悲憫。
石虎睜開眼時,眼底隻剩下赤裸裸的占有欲。他捏住少女的下巴,迫使她抬頭看著自己,酒氣噴在她臉上:“哭什麼?能替你姐姐伺候朕,是你的福氣。”少女的淚水還在無聲滑落,可這點濕意,早已被他掌心的戾氣烘乾,隻留下一片冰冷的順從。
自此以後,石虎仿佛徹底沉淪在了酒色與殺戮交織的深淵之中,無法自拔。他整日沉浸在美酒的迷醉與女色的溫柔鄉裡,將朝政大事拋諸腦後,任由自己的欲望肆意泛濫。朝堂之上,彌漫著一股壓抑而恐怖的氣息,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就觸怒了這位喜怒無常的君主,招來殺身之禍。
在這一片混亂之中,佞臣張豺心懷叵測地向石虎進獻讒言。石虎被張豺的花言巧語所迷惑,聽信了他的建議,做出了一個令人瞠目結舌的決定,立年僅十歲的幼子石世為太子。
石世,這個懵懂無知的孩子,就這樣被卷入了權力的風暴中心。而他的生母劉氏,卻是個野心勃勃、對權力充滿渴望的女人。她的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時刻謀劃著如何利用兒子的地位,一步步登上權力的巔峰。
張豺與劉氏,這兩個心懷鬼胎的人,一拍即合,暗中勾結在了一起。他們趁著石虎病重,身體和精神都大不如前,無法像往日那樣掌控全局之際,開始了他們的陰謀行動。他們如同隱藏在黑暗中的毒蛇,悄悄地將矛頭對準了那些反對他們的宗室成員。
他們精心策劃著一場場陰謀,編織著一張張無形的大網,將那些正直的宗室之人逐個網羅其中。或是捏造罪名,或是設計陷害,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在他們的步步緊逼之下,那些原本忠誠於石虎、對國家心懷赤誠的宗室,一個接一個地被除掉。每一次的殺戮,都像是在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大廈上狠狠地抽掉一塊基石,讓整個國家陷入了更深的危機之中。
永和五年四月,石虎在鄴城宮的寢殿裡咽下最後一口氣。石虎一死,後趙立刻陷入混戰。石世即位僅三十三日,就被兄長石遵廢黜處死;石遵在位百日後,又被石鑒所殺;石鑒登基不足半年,禁軍將領冉閔率軍入宮,將石氏宗親無論長幼全部誅殺。鄴城裡的胡人被屠十數萬,屍體堆積如山,漳水為之斷流。唯有石虎的幼子石琨帶著妻妾逃往建康,跪在晉成帝麵前乞求庇護。可晉人怎會忘記永嘉之亂的血海深仇?石琨一家被押赴刑場斬首。
冉閔推倒石虎所築觀台的那一刻,鄴都城內塵土飛揚,仿佛要將這數十年的血腥氣一並滌蕩。工匠們的鑿斧落在堅硬的台基上,每一下都像是敲在石氏王朝的棺槨上。當那塊藏在基石縫隙裡的石碑重見天日時,殘碑上佛圖澄的字跡已被歲月侵蝕得斑駁,卻仍能看清“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八個字,筆鋒間似有悲憫,又似有讖語般的冷峻。
而在當年撒滿石宣骨灰的四郊要道上,轉年開春竟生出成片的藜蘆。這種葉片闊大、開著穗狀白花的野草,汁液裡藏著劇毒,牲畜誤食便會抽搐斃命。石虎生前最恨此物,曾下令將鄴城周圍的藜蘆儘數鏟除,如今它們卻在這片浸染著骨肉相殘戾氣的土地上瘋長,葉片在風中簌簌作響,仿佛在訴說著什麼。
後趙的興,起於石虎父輩的鐵騎踏碎中原;後趙的衰,卻源於宮牆之內無休止的殺戮。石虎用鐵腕震懾天下,卻沒能管住自己的血脈——石宣殺石韜,是儲位之爭的瘋狂;石虎虐殺石宣,是失控父權的反噬;而最終石氏全族被屠,連幼童都未能幸免,則是這場瘋狂最徹底的收束。
父子相殘的血,染紅了鄴城的宮牆;兄弟鬩牆的恨,浸透了後趙的土地。當冉閔的軍隊衝入宮殿時,那些曾經見證過石虎舐血痛哭、石宣被焚哀嚎的梁柱,終究沒能撐住這個建立在暴力與欲望之上的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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