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將最後一絲餘暉塗抹在玄武岩城牆上時,炎思衡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他望著麵前這個眼眶泛紅的姑娘,突然覺得腰間的火銃比麵對帝國重騎兵時還要燙手。
“真沒想到……”王元瑛的聲音像是裹了層蜜糖的琉璃盞,細碎的光斑在她發間的珍珠步搖上跳躍,“當年說要帶三千鐵騎踏平齊魯的炎大將軍,現在連手都不敢讓人碰了?”
少女的指尖正懸在他的護腕上方,指甲蓋上用蔻丹描著金絲雀的圖案。炎思衡下意識後退半步,軍靴後跟撞在青石板上發出清脆的聲響。這動靜驚得街邊綢緞莊的波斯貓炸了毛,琉璃櫥窗裡頓時騰起一團雪霧。
炎思衡原本就攥緊的手驟然間收得更緊。他記得7年前離開帝都時,那個抱著布娃娃追到城門口的小哭包,怎麼轉眼就……就長成了這般禍水模樣?此刻少女眼尾飛紅步步逼近,他甚至能看清她睫毛上掛著的淚珠將落未落,在夕陽裡折出碎鑽般的光。
“咳。”荀文若突然清了清嗓子。這位以智計聞名的參謀不知何時退到了三步開外,折扇抵著下巴笑得意味深長。炎思衡這才驚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抵上石牆,而那雙柔若無骨的小手不知什麼時候正攥著他布滿薄繭的掌心。
“阿瑛,這麼多人……”他喉結滾動著試圖抽手,卻被更用力地扣住。少女仰起臉時,淚珠終於墜在他手背,燙得他心頭一顫。遠處張儁乂倒吸冷氣的聲音清晰可聞——誰能想到戰場上殺伐決斷的總旗大人,此刻耳尖紅得能滴血。
“七年三個月零五天。”王元瑛忽然開口,帶著鼻音的聲線像浸了蜜糖的軟刺,“思衡哥哥說走就走的時候,阿瑛才這麼高呢。”她空著的手在腰間比劃,雲袖滑落露出半截皓腕,驚得炎思衡慌忙移開視線。
荀文若的折扇“啪”地合攏:“元瑛妹妹不如先給諸位介紹?張旗本他們的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這話引得眾人哄笑,卻讓王元瑛趁機又貼近半步。少女身上若有若無的白梅香混著淚水的鹹澀,逼得炎思衡連呼吸都亂了節奏。
“我叫王元瑛。”她轉身時裙擺旋開漣漪,淚痕未乾卻已換上明媚笑靨,“家父是皇家參議院議長,不過……”尾音突然放軟,回眸時眼波流轉,“在思衡哥哥麵前,我永遠都是阿瑛。”
張文遠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分明看見總旗大人被那記眼風掃過時,整個人都僵成了石像。高孝伏湊過來咬耳朵:“賭三個月薪水,這絕對不止是青梅竹馬。”
“張文遠!”炎思衡突然拔高的聲調嚇得眾人一凜,“帶弟兄們過來見禮。”三個年輕旗本手忙腳亂列隊時,王元瑛正用絹帕輕拭眼角。美人垂淚本是惹人憐,偏她偷瞄炎思衡慌亂模樣的狡黠笑意,全落進了荀文若眼裡。
等輪到荀文若自報參謀長之職時,少女突然“呀”了一聲:“文若哥哥都當參謀長了?那思衡哥哥豈不是……”她故意拖長的尾音像把小鉤子,“我聽說遊騎兵總旗可是要帶一萬多精兵呢。”
炎思衡剛要開口,就被荀文若截了話頭:“元瑛妹妹要是真的好奇,不如請我們到府上詳談?”折扇遙遙指向暮色漸沉的城門,“總旗大人方才還說要去兵站將就……”
“不行!”王元瑛猛地轉身,發間流蘇撞出清響。意識到失態又放軟聲調:“兵站……兵站多冷啊。父親要是知道你們住那兒……”她突然伸手拽住炎思衡的袖口,指尖微微發顫,“就當全我替父親儘份心,好不好?”
三個將領齊刷刷後退半步——這撒嬌的功力,比他們見過的任何敵軍陣法都可怕。炎思衡喉結滾動數次,餘光瞥見荀文若憋笑憋得折扇都在抖,終於認命般點頭:那就...叨擾了。
馬車駛過中央大街,王元瑛非要擠在炎思衡身旁。少女仰著臉說帝都這些年的變化,說到興起時,廣袖拂過男人的手。
後方另一輛馬車裡,張文遠捅了捅張儁乂:賭一年薪水,總旗大人和王家的千金絕對有婚約。
我加注。高孝伏摸出錢袋,你們沒看見總旗大人脖頸後全是汗?這可比上次突襲印瓦行省的叛軍時緊張多了。
而此時炎思衡確實在煎熬。少女發絲被晚風拂到他手背,癢得像有螞蟻在爬。偏生王元瑛還在細數童年往事:...思衡哥哥翻牆摘的杏子,酸得文若哥哥牙疼了三日呢。
咳咳!荀文若突然咳嗽了幾聲,元瑛妹妹怕是記錯了,當年明明是你嚷著要吃...
文若哥哥!王元瑛倏地紅了臉,揚手作勢要打。炎思衡望著笑鬨的兩人,恍惚又回到王家庭院裡那段時光。
到了。王元瑛雀躍的呼喚將他拽回現實。
華燈初上的議長府比炎思衡記憶中還要魔幻。當鎏金銅門在蒸汽閥門的嘶鳴中緩緩開啟時,張文遠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二十米高的玻璃穹頂下,青銅齒輪驅動的天文儀正在緩緩旋轉,嵌滿星圖的穹頂灑下細碎銀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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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回來了!管家帶著二十餘仆從列隊相迎,卻在看見炎思衡時集體愣住。有位白發嬤嬤突然顫聲喊道:是...是小衡少爺?此言一出,滿庭嘩然。幾個老仆抹著眼角念叨:長這麼高了...和炎總督年輕時一模一樣。
王元瑛得意地揚起下巴,卻在瞥見炎思衡泛紅的眼眶時放柔了聲音:李嬤嬤,快把樓上的房間收拾出來。要最軟的鵝絨被。
……
月光在琉璃瓦上淌成銀河時,張文遠正對著鎏金餐具發呆。他手中的銀叉遲疑地戳了戳瓷盤裡晶瑩剔透的肉凍,轉頭問正在斟酒的仆從:這...真是豬蹄?
這是醉仙樓送來的水晶肴肉。王元瑛的團扇輕輕敲在他手背,用義安江底的寒冰鎮了三天三夜。
張儁乂突然被葡萄酒嗆得滿臉通紅——他剛剛發現盛酒的夜光杯居然嵌著真正的紅寶石。高孝伏則死死盯著餐桌中央的旋轉燭台,那上麵分明雕刻的是裸女像分明是參照某些書籍的樣式。
而炎思衡再次領教了何為兵不血刃。王元瑛布菜時總要借著寬袖遮掩,將剔了刺的魚肉放進他碗裡。荀文若舉著空碗等了半晌,最後自己夾了塊薑片:果然是隻見新人笑啊。
文若哥哥彆吃醋嘛。王元瑛嘴上說著,手上又給炎思衡添了勺參湯,聽說吳郡苦寒,思衡哥哥都瘦了...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急促腳步聲。
阿瑛!渾厚男聲炸響的刹那,炎思衡手中瓷勺落在碗裡。皇家參議院議長王朗大步流星走進來,官服上還沾著夜露,卻在看見席間眾人時陡然頓住。
死寂中,王元瑛突然起身挽住父親手臂:爹爹你看!我把思衡哥哥找回來了!她仰臉笑得天真,眼底卻閃著精光,您總說府裡冷清,如今可熱鬨了?
老議長的目光在炎思衡臉上停留良久,笑著說:回來就好。他接過女兒遞來的熱茶,突然瞪向荀文若:臭小子!當年帶瑛兒爬樹摔斷腿的賬還沒算呢!
滿堂哄笑中,炎思衡望著王元瑛狡黠的側臉,突然想起離開帝都的前夜,少女攥著他的衣角哭到打嗝:……你一定要回來找我!此刻窗外明月如昔,他低頭飲儘參湯,卻壓不住喉頭泛起的苦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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