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手指在金蘭、基棉、北寧三地之間劃過一個三角。
“薛嶽主力回撲,首要目標肯定是拔掉炎思衡這顆釘子,穩固東南,再圖北上。這是陽謀,也是死局。炎思衡如果能創造奇跡,堅持一月,拖住薛嶽的主力,就可以為北明爭取到彌足珍貴的喘息之機!”方先覺眼中難得的閃過一絲擔憂,“所以,陛下,臣已經傳令薛嶽:東南戰事,儘付於卿!務必用雷霆之勢,掃蕩孤軍,收複失地,鎖死北明南方集團軍!至於如何用兵,何時決戰,由他臨機專斷,無需事事請示!”
這便是帝國雙壁之間的默契與信任。將最複雜的東南棋局,完全交予另一位國柱去執子。
方先覺的部署就像是精密的戰爭羅盤,條理分明,切中要害,將帝國四麵漏風的危局,硬生生框定在幾道看似搖搖欲墜、實則堅不可摧的防線之內。
蔣毅蒼白的臉上,那絲欣慰更深了些,疲憊卻如潮水般再次湧上,幾乎將他淹沒。他強撐著精神,正要開口,暖閣那扇厚重的大門被無聲地推開一道縫隙。
一個身影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悄無聲息地滑了進來。來人全身裹在毫無紋飾的玄黑色勁裝裡,臉上覆蓋著同樣漆黑的金屬麵具,隻露出一雙毫無溫度、仿佛淬煉過寒冰的眼睛。他單膝跪地,動作乾淨利落得沒有一絲多餘聲響,雙手呈上一枚密封的細長銅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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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諦聽”,皇帝的耳目,帝國的陰影。
侍立在蔣毅身旁的大內總管,立即快步上前接過銅管,驗看密封火漆後,呈於蔣毅麵前。
蔣毅用微微顫抖的手指挑開火漆,抽出裡麵卷得極緊的薄絹。目光快速掃過,那薄絹上記錄的,正是北劉武與肅順在臨淩城密室會晤的詳細內容,甚至包括劉武那句狂妄的“拿去!這片戈壁草原,既是你大金念念不忘的故土,那便由你們親手去奪回!”
一絲冰冷的、洞悉一切的笑意浮現在蔣毅嘴角,隨即化作更深的嘲弄。他將密報遞給方先覺。
方先覺迅速掃過,剛毅的臉上波瀾不驚,唯有眼神深處掠過一絲“果然如此”的了然。他轉向地圖上西韃靼的位置,聲音冷硬如鐵:“陛下,塞外軍團,也該動一動了。大金的貪婪已經被勾起,肅順帶著劉武的‘空頭許諾’回去,大金的豺狼們,不會放過這塊到嘴邊的肥肉。讓蔣伯齡‘幫’他們一把,把火燒得更旺些。西韃靼的草場,注定要成為埋葬大金野心的墳場!”
蔣毅疲憊地點點頭,一切儘在不言中。他看向高肅卿:“肅卿,大金那邊……”
“陛下放心。”高肅卿微微躬身,“‘諦聽’的人已混入肅順隨行隊伍。沿途的‘眼睛’也都張開了。帝國國內空虛,壯丁凋敝,糧草匱乏的情報,會‘適時’地、源源不斷地‘送’到大金主戰派的桌上。讓他們以為,這是千載難逢、唾手可得的良機。”他語氣平淡,卻透著操縱人心的寒意。
方先覺的目光再次掃過巨大的帝國地圖,那三條代表北明兵鋒的黑色箭頭,在他眼中仿佛化作了三條被釘住七寸的毒蛇,徒勞地扭動掙紮。
長安京的危局,在他精準的部署下,似乎被暫時遏製。但是,他眉宇間那絲揮之不去的凝重,卻愈發深重。
他霍然轉身,再次麵向禦座上的蔣毅,甲胄葉片摩擦,發出沉重而堅決的聲響。
突然,方先覺的雙膝重重跪倒在冰冷的地上!
“陛下!”方先覺的聲音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前線的將士在浴血,臣又怎麼能安坐在廟堂之上?固陽關是帝國的命脈所係,更是劉昂必破之地!司馬錯雖然穩重,但是劉昂帶著北明的傾國之兵!老臣還是放心不下,如果臣不親臨城頭,隻怕司馬錯還不足以震懾三軍,不足以壓榨出守關將士最後一絲血勇,不足以將劉昂,徹底埋葬在固陽關下!”
他那雙飽經戰火淬煉的虎目之中,燃燒著近乎虔誠的火焰,是忠貞,是死誌,更是對畢生守護之物的最後燃燒!
“臣,方先覺!請旨親赴固陽關!請陛下恩準!”
“方帥!”高肅卿失聲驚呼,儒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裂痕。
蔣毅的身體也猛地前傾,劇烈的咳嗽再次洶湧襲來,撕扯著他的胸膛,卻被他強行壓住,隻化作喉嚨深處壓抑的悶響和急劇起伏的胸腔。
暖閣內死寂一片。
蔣毅急促地喘息著,死死盯著下方那個追隨撐起了帝國半壁江山的白發元帥。渾濁的眼底翻湧著複雜的情緒——痛惜、擔憂、不舍,最終都被一種更深沉、更無奈的理解所取代。
他太了解方先覺了。這不僅僅是將領的請戰,更是方先覺用生命在踐行“帝國支柱”的承諾,為帝國,也為他這個病弱的君王,燃儘最後一滴血。
許久,一聲悠長而沉重的歎息,仿佛用儘了蔣毅全身的力氣,在寂靜的暖閣中幽幽響起,帶著濃得化不開的疲憊與蒼涼。
“準…奏。”
兩個字,重若千鈞。
方先覺眼中那團火焰驟然熾盛,他不再多言,猛地以頭觸地,額頭撞擊金磚,發出“咚”的一聲悶響,如同戰鼓擂動。
“謝陛下!臣即刻啟程!固陽關在,臣在!關亡!臣亡!”誓言鏗鏘,擲地有聲。
他豁然起身,不再看禦座上形容枯槁的君王,也不再看一旁神色複雜的高肅卿。那染霜的鬢角,深刻的皺紋,在燈下如同刀削斧鑿。他大步流星走向殿門,沉重的戰靴踏在光潔如鏡的金磚上,每一步都發出沉穩而堅定的回響,仿佛踏在帝國命運跳動的脈搏之上。
殿門被無聲拉開,門外是肆虐的風雪世界。
方先覺的身影在門口微微一頓,挺直的脊背如同承載著整個帝國的山嶽。他沒有回頭,隻是毫不猶豫地一步踏入殿外那片混沌的風雪之中。
沉重的殿門在他身後緩緩合攏,隔絕了內外的光影與溫度,也仿佛隔絕了兩個世界。
殿內,蔣毅死死盯著那扇隔絕了元帥身影的殿門,仿佛要將那厚重的紫檀木看穿。一陣無法抑製的、撕心裂肺的嗆咳終於衝破了他的壓製。他猛地彎下腰,劇烈地顫抖著,一方素帕再次捂住了嘴。
這一次,當帕子移開時,上麵那團洇開的暗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都要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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